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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女宗师(97)

第29章

落雪的松树上挂着些许白布条, 院子里哭声渐渐低下去。陈青亭正坐在小时候的藤床上, 如今已经趴不下了。他穿着白色麻袍,膝盖上摆着一把宝剑。那时最早开始决定唱武旦的时候,陈班主送给他的。

他听着一阵脚步声, 江水眠穿着白色的宽袖旗服走过来,发辫梢儿系了一条素白的缎带。

她想走路没声,那就是走到陈青亭后头他都发现不了。

这几声脚步,就是在问他,她能不能过来。

陈青亭往旁边坐了坐, 让出地方来, 江水眠坐到他身边来。

江水眠:“不要再哭了。眼都肿了。”

陈青亭这几日快连东西都看不清了, 他吸了吸鼻子点头:“班主身子不好拖了一年多了, 我想着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呢。可是……一下子就结束了。”

他虽然也十四五了, 但江水眠知道, 他就像个半大孩子, 只要唱戏好, 别的都不用想。到今日,他幼稚的时候该结束了。

陈青亭:“这才几天, 已经在闹分家了。”

江水眠一惊:“他们要分了戏班?一共就这么些人,要怎么分!”

陈青亭:“我一直总觉得班主在时大家都关系很好, 是我想的容易了。因为好几位年纪大我几岁, 都没有混出名声来,心里早就怨了。怨班主偏心我。我因为在台上表演出错,差点被班主打断了腿的时候, 倒不觉得是偏心了。”

她这时候才知道,几天内,两三个还算有点小名气的角儿都要独立,拉拢了好几个乐师还有杂工,就已经搬出去了。还有人要卖了这套宅子分家,说要分了班主留下来的头面。

陈班主因去的急,也都没有留下什么遗嘱。就算是留下了,陈青亭是最后回来的,或许早就被他们找出来撕了。

江水眠:“南北和谈期间,你们不有好几场演出么,这都没法参加了。就算是有的剧院体谅,总也有不体谅,要你们赔钱的。到时候怎么办?你拿得出?拿不出我就先找宋良阁,帮着垫上些。”

陈青亭摇了摇头:“不打紧。我这正在找下家……只是好几家只肯要我,不肯要那些剩下的帮工和乐师。你说我能不能不去靠那些有名的大班子,自己把我们这个班子撑起来。”

江水眠老实说:“难。谈剧场、谈票价、编曲目,还要四方逢迎,都是人精才能做到的事儿。你混过什么社会,十几岁,让人家坑的裤子都不剩呢。”

陈青亭缓缓躬身:“可我不能扔下他们。我从小都跟他们一起长起来的。那些自己出去独立的,带走的都是能独当一面的乐师或者是年纪正合适的杂工。其他那些小子,还没我大呢,他们要怎么活!去码头扛大包么?”

江水眠:“这几日我也帮着联系看看有没有别的小一些的戏班愿意跟你们合并,或者是愿意帮着来管的。”

陈青亭朝她倚靠了一下,放下了手:“我不能再哭了……阿眠,我都记不得我亲生爹爹是什么模样了,就只记得班主了。班主就是我爹爹呀。”

江水眠曾听许妈添油加醋,如亲眼看见似的,讲过陈班主的一些事情。

光绪三十三年的那一场荒灾,改变了很多人的人生。包括陈班主。

那时候昆曲已经不大赚钱了,他会唱京戏,却因为一些事情把头面戏服都封存不再唱京戏了。再加上本来年纪大了就不太能唱了,大多是在昆曲班子里教新人教孩子,三十多岁的时候,随着荒灾前两年的欠年,他所在的昆曲里顶梁柱似的大班子也散了。

陈班主是独自逃难的时候,见过小青子和他爹爹的。

陈班主有钱不敢外露,穿着布衣,拉着装头面的箱子,箱子上头一层塞满了稻草。一路上大家都在往苏北、安徽逃难,忽然有一天,一个背着女娃娃的男子走到他的车架旁边来,率先笑道:“瞧你饿的都快面黄肌瘦了,装了一箱子点翠、宝石的头面又有什么用,换不来一口稀粥喝。年老色衰虽然不太能唱了,可是你要是去拿这些东西跟那些财主换粮,也不至于到跟我们这些人一起逃难啊。”

陈班主大为戒备,也不知道这男子怎么知道他藏的钱财。他才不会肯信这男子的话。

一旦露财,必定被抢。

那男子就笑了笑:“要不这样,我这儿有粮食,我可以分你。不过等我们逃到没有灾荒的地方,我要你箱子里的东西的一半。”

陈班主也不大会撒谎,吓得脸都僵了:“……我箱子里只有稻草。”

男子笑了:“你知道别人叫我什么吗?梁上飞燕。”

陈班主这才知道,这人大抵是个有名的盗贼。

那男子背上的背篓里有个小女孩儿,好像还没大名,他就叫女孩儿小青子。陈班主问他名字,也不知道是江湖规矩还是什么,男子不肯说,只说自己叫亭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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