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这水其实是血,还是已经被他人掌控住的海水——
哗啦!!!
足有数十米高的浪潮在瞬间停滞不前,变成一面面倾斜而扭曲的冰墙。
随后。
——踏。
似乎只是向前轻轻一步,男人的身影出现在密布的冰锥之间。
他的银发那般皎洁,就如洒落于此的月光,比这冰晶还要纯粹,又倾漏出过于明亮的色泽。
然而,他在做的,却不是能够优美入画的事情。
金色流转的长枪随手一挥,便有数不胜数挡路的冰锥陡然碎裂。只有颗粒大小的碎冰就犹如莹莹光点,环绕在他身旁,又伴随他——再一步,让真正横挡在面前的数丈冰墙也崩塌成细碎的冰晶。
前面的海水被冻住,被打碎,后面追随而来的浪潮层出不穷,仿佛没有休止。
那也无所谓,埃迪绝不会畏惧。他斗志高昂,眼中夺目的金芒更是越演越烈。
雷声也开始轰鸣。
这片海域,在之前还是风平浪静,而如今,却在海水翻腾的同时加入了电闪雷鸣。
碗口般粗壮的雷自高空坠落,也像是有意识一般,直直砸向埃迪所在的地方。
这在一定程度上又给埃迪添了不少麻烦,让他往前的速度不得不放慢,也不得不再将警惕多提起几分。
一开始还能分心顾忌一下天空,时间长了,埃迪就不耐烦了。
“老是弄这些歪门邪道,有本事就下来跟老子单挑啊!”
“烦死人了,既然这样……”
咔擦。
咔擦咔擦。
咔擦咔擦咔擦——轰!
“……什么?!”
悬在远处的空中俯瞰下方的神忽然间脸色大变,再也保持不住温和的笑容。
剧烈的破空声就从耳边擦过,他的侧脸也在下一刻传来一阵剧痛。
神用来在人间行走的临时身体的脸上突然多了一个血窟窿。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一道光——不,是那个人类拿在手中的,用冰捏成的枪——穿透了一层又一层巨浪。
被穿透的海浪全在刹那间凝固成冰,只在中心留下了一个可以与前后重合的偌大空洞。
然后,没有任何停顿,长枪便从神的脸庞猛地掠过。
连直接擦过都不算,仅仅是飞掠过去时带起的无形的锋芒,就削掉了一大块皮肉,这如何不让神陡然变色。
“竟然能伤到我,这个人类——原来小看他了。不行,不能留他的性命!”
从短暂的惊愕中清醒过来,神的想法立即就发生了改变。
他还不知道这个古怪的人类实际上是死不了的,正为自己的实体保持不了多久,但人类很快就要冲到自己面前而略感焦急。
远方,已经登录的希伯来人不知道海上的情况,对他的信仰之力逐渐增加,神很快就无法在人间行走。想要除掉棘手的人类,就只能……
这么想着,神忽然抬起了头,用心念呼唤起了自己最忠诚的信徒。
摩西踏着海面过来的时候,埃迪险些一枪把他戳了个对穿。
不是故意要往他身上扎,而是他刚好出现在了不偏不倚正好是神所在的直线轨道上,幸好,关键时刻,埃迪险而又险地把枪收住了。
“你过来干什么!如果是来求饶的,事儿忙完了老子再来收拾你!”
虽然收了致命的攻击,但并不意味着埃迪就原谅了摩西。
他一眼看到这小子不怕死似的摇摇晃晃地过来,一脸恍惚的表情,还以为他是想通了过来找自己解释。
并不想听什么解释,要说什么全部给他留着回去说给妮菲塔丽和奥兹曼迪亚斯听,况且,现在也不是分神的时候。
埃迪开口就训了摩西一顿,但却并没有把神志恍惚的臭小子丢开,而是顺手——下意识地,把摩西拽到自己的身后。
他肯定不可能再把主动跑来的摩西再甩到那什么神的地盘里去,又要担心等下一不留神,摩西就被神抓住空子弄死了,所以,还是自己的背后安全一点。
“妈的,这破雷有完没……”
埃迪的注意力又到了一直追着自己劈的雷电上,可刚骂到一半,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再恢复时,脸上不禁浮起又被激怒的阴戾。
“没来追我,往那个方向去了……难道奥兹曼迪亚斯那小子,还啰里啰嗦地没有上岸?!”
他突然想到,以奥兹曼迪亚斯的性格,遇到这种挫折还要穷追不舍的可能性很高,而神不打算轻易放过那个傻小子的可能性……也不低!
虽然只是完全没有根据的猜测,但想到这里,埃迪还是没控制住地慌了一下。
然而。
某些人,等的就是他这一刻的分神。
“……”
“……”
他的脸上残留的惊愕褪去了。
无比地冷静,看不出有丝毫惊怒,亦或是憎恶的影子。
“原来如此。”
埃迪面无表情地说。
“这就是那小子提到的附身啊。很好,我居然完全没想到。摩西会变成这副德行,也是你干的好事了?”
附身于摩西的神当然没有回答,即使他用信徒的脸,展露出了无比仁慈的微笑。
用所有神力凝结出的光剑恰好刺入了男人的胸口偏左的位置,心脏已确定被贯穿。同时,神力还融入了他体内的大部分血管,顷刻之间,崩裂。
待到剑影消失,血从偌大的伤口喷涌而出,还有更多,在口边流淌。
神在后面轻轻一推,男人高大的身影便落下。
脚底的冰消融了,他落入染上了一点点赤色的海中,本来可以挣脱,但下方像是有什么东西拼死地拉扯着他。
于是,只能沉没。
“无人引你去天堂,但你可以在地狱忏悔。”
还用着摩西身体的神将突然从上空向自己扑来的一团黑影打掉,看着它紧随着那个人类坠入海中,口中仍说着不知所云的话。
埃迪没有听到。
如果他听得到,也只会不屑地说,放心吧,他去不了地狱,也不会上什么天堂。
不是第一次重伤到这种程度——不,事实是,这一次,因为身体内部几乎全被神的神力破坏,他伤得比第一次更重。
沉入漆黑的海底,沉得越来越深。
他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呢?
大脑的神经好像也被破坏了,真是惨。然而,近乎无限的空白期,到了某一个时刻,却是莫名地浮出了一句话。
——老师你,对亲近的人,警觉性真是太弱,太弱了。
……
……
本已经慢慢合上眼帘的男人,突然之间睁眼。
不行。
就这样认输,太弱了。
而且,最关键的……
要送给那小子的礼物已经准备好了,就在他身上,无论如何,也要——送过去啊!
因为他从不亏欠谁,也从不主动爽约。
他好像一瞬之间又有了力气,强撑着几乎要把他压垮的剧痛和困倦,拼命地,拼命地向上,想要浮到海面去!
然而……
那股拽着他往下拖的力道又出现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离开。
埃迪在黑暗中张开口,似是在艰难地说着什么,但从口中脱出的,只有还未流尽的血。
慢慢地。
一点点地。
无声无息凝结而起的冰将奄奄一息的他裹在了里面,同时被冰封的,还有后来才落下的小小的黑影。
海面恢复了平静。
如此宽厚,仿若能包容一切的大海,将一个被时间和世界同时遗弃的男人长久地吞噬,实在是绰绰有余。
*****
没能等到。
到死,都没等到那个男人回来,再见自己一面。
从年轻的法老,到年老的、干瘦得像是一具枯骨的法老,中间,也不过是经历了区区几十年而已。
区区几十年。
对除他以外的所有人而已,这个时间太久了,简直就是神迹,因为,只有他能够活到九十多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