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好好的(72)

所以他对自己的婚姻谈不上满意不满意，他没见过很好的婚姻，见得多是凑合将就的，甚至是成天打架争吵，有这样的比较，在他眼里，他的婚姻就比老家那些同龄人老辈人的，要好得多，简直没几个人能赶得上他。他自认是多么开明民主，一点不大男子主义，到家就积极做家务，哪像他老家的那些大老爷们，下地回到家，就大爷似地往椅上一瘫，开始悠闲地抽烟喝茶，做家务？那哪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大老爷们应该干的？那不是叫人笑掉大牙？所以，他们在家都是甩手掌柜，就是要吃饭了，也不会自己去盛，扒完第一碗饭，豪迈地把空碗往桌上砰地一放，老婆自会赶紧起身给盛第二碗递过去，真是饭来张口，就差衣来伸手了。若是老婆抱怨，那就鞋底子伺候，甚至有人会主动挑衅找茬，然后见啥拿啥，操起擀面杖、铁锅之类当凶器，去殴打那“不听话”的老婆，有的人家，更会公婆丈夫齐上阵，合伙一起痛打那落水狗般的媳妇。

和这些人一对比，齐遇爸自我感觉良好极了，觉得自己堪比模范丈夫的典型，难道不是吗？他一不打骂老婆，二还能主动做家务，也从不找茬挑起争端，然后借机释放多余的体力，体会称王称霸的爽快，这是多么难得呀，自己又是多少家乡女性向往的好对象？是的，他若做对比总是习惯和家乡人去对比，这样，才能得出自己是个优秀丈夫的美好结论，因此他从不愿参照他当下生活环境里的同龄人，周围人的一切在他眼里被视为无物、无用，丈夫和老婆牵手一起逛街，丈夫外出回来给妻子带了漂亮裙子当礼物，妻子过生日买个蛋糕做顿丰盛晚餐之类的现象，皆被他不屑一顾认为是多此一举。当老婆带着羡慕的语气讲述单位里大院里哪个丈夫对妻子有多体贴，雨天给老婆送伞，给老婆送好吃的，他都相当不满，把眉头使劲一皱，五官因气愤挪到变形，一下子面目难看起来。他恼怒地驳斥老婆，指责她不知足，嫌那些老婆口里的好丈夫都是吃饱了撑的，他才不会干这种没用的事！他还觉得老婆太贪心了，有吃有喝已经足够，我这个当丈夫的又这么勤快，根本不是甩手掌柜，你还有脸要求那么多？真是太不像话了。这要是在老家，准被男人一巴掌扇过去了。他还觉得老婆不知道感恩，要不是自己，她现在还在土里刨食，还是农业人口，哪有现在的轻松生活？上个厕所也没现在这么干净卫生啊。人哪，真是这山看着那山高，贪心不足蛇吞象。人家丈夫给送伞，接送上下班，出差带礼物？你也想？你也不想想自己配吗？你是年轻，还是漂亮？还是念过很多书？还是有份体面工作？哼，要啥没啥，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光想好事。来之前一直就是个老农民，小学都没读完，穿得土气，以为烫了头发就跟人家一样时髦了？也不照照镜子，就你这样的黄脸婆，还想当丈夫的宠着爱着？不自量力！

对老婆如此，对孩子亦强不到哪里，老婆不是因为爱情而结合的，婚前就不太喜欢，孩子们自然也不是爱情的结晶，只是婚姻的必然产物，出生前也就不抱有强烈的渴望，出生后亦不会有强烈的喜悦满足，好像只是又增添了几样必备的家具。因此，他对孩子打心底里并没有多少爱意，甚至还觉得厌烦，以前自己一年回趟家厌烦的情绪还少些，现在团聚了，整天低头不见抬头见，一个屋檐下生活，便更烦了，以前自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现在好，多了好多事，又是做饭又是洗衣，劳动量猛增，哪有他一人时逍遥自在？那时虽然自己要付出比现在更多的体力，可他消耗的是活动量而非劳动量，是乐在其中主动的而非被迫无奈的，打篮球踢足球打乒乓球游泳什么的，那可都是自己喜欢的运动，那简直就是玩嘛，是纯粹消耗时间，玩得酣畅淋漓然后冲个澡再去食堂吃个饭，回来后好好地抽上几根烟，再美美得睡个觉，日子过得跟神仙似的。可现在呢，简直哪件事都不是自己喜欢做的，结婚，还真是没啥好处，要是没有他们，自己该有多轻松！

当孩子日渐长大，呆在一起的时间变长，他多少也有些改变，能依着自己的想法对某个孩子好起来，开始看哪个孩子顺眼就对哪个孩子好，按自己根深蒂固的一些观念对孩子有了区别对待，还觉得非常自然。他偏心大女儿，头生孩子，也算是最必需的一个孩子，有了这个，他人生的目标，或者说做为一个人的目标，就可以说都完成了，结婚生子成家立业，都齐活了，没了人生遗憾，也没了生不出孩子的懊恼，那么再生，于他来说就真是多余了。三个孩子里，他最喜欢也只喜欢大女儿，因为在他内心深处，只有这个孩子不是多余的，而且这孩子和他各方面也最像，还是他亲娘喜欢的，大女儿也聪明，学习不用他操心，这是多皆大欢喜的事！他于是瞧大女儿哪儿都好，也乐意对她好。至于儿子，当时他对第二胎的出生期待就已经大大减弱，虽然是儿子，可他并不那么喜悦，孩子这种生物，不论男女，越少越好，而且他还觉得自己对儿子不重视，好像还特别能显出他的一个优良品性，那就是不重男轻女，重男轻女，这属于典型的糟粕观念，说出来总是不好听，显得自己老封建，这怎么行？那么对儿子的态度不优于对女儿的，不正能显出自己的高尚开明先进现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