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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人工生命谈恋爱(33)

“即使妈都这样了,你也还是不愿意满足我最后一点要求么?刚才那女孩子多好啊,多漂亮,你就非得……非得……”

“妈,”崔星灿打断她,他们站在风口,裹挟着细沙的风吹过脸颊,他低着声音,喉咙也像含着沙子,他说,“我、我们能不能……过几天再说?”他的眼神几乎是带着可怜的祈求的,“我不想惹您不高兴,可、可是……我、我真的办不到。”他脸上闪烁的痛苦比任何时候都要显眼。

这要他怎么抉择?

韩老师却有点儿站不稳似得晃动一下,手指勾着的购物袋提手比她整个人还重,也跟她人一样,重重地落在地面。

“妈——!”崔星灿想起上次看到韩老师,她就已经很瘦了,现在他双手轻而易举托举住母亲的重量,就像小的时候,韩老师抱着他上街下街那般轻易。

他慌忙掏出手机叫救护车,最近的医院在一公里外,十分钟就能过来。

崔梦忱下楼的时候,看到小结巴抱着韩老师,抓着她的手,握得很紧,仿佛这手劲能让她重新恢复生机。而嘴里一个劲不知道什么歉,可他只会说那句话般,一直重复着“对不起”。那声音里包含了多大的绝望,崔梦忱听得到一点,他什么都没问,因为布鲁斯说,“是淋巴癌。”

看到弟弟,崔星灿像见到什么救星一般狠狠抱住他,哽咽着喊他的名字,“梦忱……”

“你别哭,”这种时刻他居然还有心安慰另一个人,“会好起来的。”

医生说,通过免疫加化疗规范治疗,最多能延长不到三年的寿命了,乐观的话,五年也许说不定。

不管怎么说,韩老师如今都是一个知天命的人了,但她不像个行将就木的人,她无论如何也看不开。

崔星灿已经好几天没阖过眼了,夜深的时候,先把他安抚睡着,又陪在韩老师的床边,直了一晚上的背。

“86床病人,吃药了。”崔星灿从护士推来的车上端起纸杯,把药送到韩老师嘴边。韩老师只是拍开他的手,“我还没瘫痪呢,喝个药至于吗。”

崔星灿又木讷讷地把几颗色彩鲜艳的药粒倒扣在她的手心。

他像所有普通人一样,变得岌岌可危,昏冥不定。

趁着崔星灿累得不行了睡过去的功夫,崔梦忱拉了把椅子坐到了韩老师的病床边,抓过一个苹果削了起来,“妈,我下个月就去剑桥,我已经给学校说好了,签证也拿了,随时都能走,你不用担心。”他的语气不无轻松,似乎这件事是他梦寐以求的一样,他把削成小牙的苹果递给韩老师,肯定地说,“你要快点好起来。”

他知道韩老师现在并不乐意看到他,他也并不想向全世界宣告为了爱情他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假使崔星灿能做到,他也做不到。到了以后,小结巴肯定会埋怨自己,为什么韩老师走到最后一程的时候,还要叫她那么难过。

韩老师咽下那个苹果,看了熟睡的崔星灿一眼,把眼神调回来,盯着身前的被子,有片刻犹豫地说,“其实,小忱……孤儿院之前有打来过电话……”

崔梦忱抓了抓椅子的扶手,嘴角难能维持笑意。

“他们说……说你亲人找来过,问起那个冬天被扔到孤儿院门口的你。”韩老师皱着眉头,像件没有晒干就被迫穿上的微湿的衣裳,“可是我什么都没说,”她沉默了一下,“对不起。”

那个时候她想,要是小忱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肯定会很高兴吧?可是小灿呢,肯定会很伤心。所以她什么都没说,出人意料的,找上孤儿院的那几个人,什么都没问到后便销声匿迹了,明明是很容易打听到的时候,那些人却没有继续追究。

好像只是来确认一遭,那个婴儿现如今还活着,活得很好,就行了。

“你要是想知道答案,就回去一趟问问看吧。”她一副反正都已经这样了不如把这些事统统都说出来好了的模样。无论如何,都没有比两个儿子搅在一起做那样的事情还声称自己相爱更糟糕的事了吧?

“梦忱呢?”崔星灿醒来的时候,发现弟弟已经没在病房了,打了个电话提示关机,他才不得不询问看似知道的韩老师。

“回A市了,帮我拿点资料。”

“什、什、什么时候走的?”他作势确认自己的裤兜,摸摸看有没有足够的钱,够不够他打车去机场。再快也不至于已经上飞机了吧?

“你睡着的时候。”

说完,病房门便被礼貌地敲响了,笃笃地清脆响亮的几声。

那门并没有关,崔星灿往门口走去,就看见推开门手里还提着水果篮的彭维维。

她对他露齿一笑,“崔星灿,我来看看阿姨。”

这句话成功阻止了他下一秒就要脱口而出的“你怎么来了”,答案显而易见,是他那个现在笑得满脸褶子的妈叫来的。

真是好算盘,把梦忱支走,又把彭维维叫来。

可崔星灿根本无法指责她。

他两手盖着脸用力的揉了几下,“我出去转转。”

“维维刚来,你就要走?”不急不缓的声音,让崔星灿脚步在门口打住。

“没有的事,我、我待会儿就回来。”他撂下一句,“你们聊。”便碰上门,听着咯噔一声彻底阖上的声音,又掏出手机,播了刚才那个未拨通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重复的提示关机的女声,他掐断,再播,掐断,再播,似乎不听见那头的声音就不会罢休一般。

明明韩老师说他只是A市拿点东西,那他为什么……这么不安。好像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要挤压干净里面的水分那般收缩手掌,握成一个拳头。

他抓住吸烟区的栏杆,裹挟着沙子的风扑面而来,他终于想起来问韦恩,“你能不能联系到布鲁斯?或者定位,告诉我他在哪?”

韦恩像是卡带了一般回答,“……搜索不到。”

“你不是经常吹嘘自己无所不能吗?”崔星灿狠狠一拳头砸向铝制的空心栏杆,本来该出事的是他的手,可是反倒那个并不算劣质的栏杆凹下去一块儿。在他旁边靠着白墙抽着烟的男人,看到这一幕扔掉烟头掉头便走,就怕不小心当了沙包。

韦恩的确是能办到很多事情,一个连上网的人工智能要他盗取瑞士银行的资金都没问题。可是他现在,不仅没法搜索到布鲁斯,也没法搜索到那部手机的信号,就好像……被什么物质屏蔽了一样。

可谁能屏蔽他?除了崔梦忱自己,想必也无人能做到。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韦恩想不出答案,更没法回答崔星灿的问题,只能看着他焦虑,就好像一头受伤的野兽仔,找不到自己亲人了。

CHAPTER 27

重获新生是什么感觉?崔梦忱突然想起,他首次感觉到自己是真正的死亡了,以为不会有然后了,然后他醒来,看见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这算是第二次了,也不知道会不会给他再来一次的机会。

死亡来得很快,被车冲撞的那一刻起他的生命就开始从不知道哪冒出的血液的那处伤口,犹如病毒般蔓延到四肢百骸。

幸好他在家里留了张纸条,放上了银`行卡,叮嘱崔星灿要好好给韩老师治病。

小结巴要是知道……他被一辆车夺去生命,会拿上菜刀把车主砍死吧。

他该有多么伤心?崔梦忱不知道,也不敢去想。他也没有时间想那么多。

当他最后一次试图叫布鲁斯拨打崔星灿的电话,那电话并未拨出去,夭折在与整个世界断线的信号中。眼前的倒计时归零,布鲁斯没有回应,他自己也逐渐陷入昏冥不定的混沌。

只是这一次,没有什么灵魂状态旁观。

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件通体白色的房间,没有窗帘的窗外是一片海洋,远方肉眼可见的地方,似乎有个岛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