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卿妖葬书(11)
姜染干脆下车,在前头牵马。
他一向喜欢热闹,只是平时要四处奔走收妖尸,像今日这样闲下来逛庙会,不曾有过。
一时之间有些忘乎所以。
他食量小,但看见新鲜的吃食,都想尝尝。
左手边的小豆凉糕卖得好,买点尝尝,刚咬一口,又看见右手边刚出锅的春盘面,也来一碗,碗中的羊肉在日光下闪烁着动肥美动人的油光……
于是失宠的小豆凉糕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被投进了马车里。
马车内的宋劣,此刻正怨愤地与吃食搏命。
车内的吃食都堆成山了,倒是不用担心东西吃完,抵不住饿鬼的消耗,提前一命呜呼。
只是……
小豆凉糕每一块都缺了一口,某人的牙印还清晰地留在上面。
春盘面上的羊肉被吃完了,剩下的残羹剩菜遭人厌弃,转身投喂给他?
刚出锅的热包子,到他这里只有包子皮……
为什么都是吃剩的!
他又不是泔水桶!
偏偏马车外悠闲逛街的某人感受不到他滔天的怨念。
尊严不尊严的,到最后都抵不过碌碌饥肠,宋劣化悲愤为食欲。
拉车的老马默默咬紧后槽牙。
宋劣一路吃到傩神庙外,已然是病痛交加,被折磨地只剩一口气。
老马也完成了使命,累瘫在地上,呼哧呼哧地直喘气。
姜染在咯吱窝底下夹了几个包子,搀着他颤巍巍地下来,时不时给他塞口包子续个命。
傩神庙虽小,却修地很精致。
说起来这也是姜染头一次来,但关于傩神庙的说法,他倒是听过很多。
这庙从前人来人往香火旺盛,近几年却逐渐被人遗忘。
但这都不碍事,据说傩妖生来一副好脾气,香火不香火的,倒无所谓。
按理来说这些年他在傩妖的地盘上做生意,早就应该来拜访一下。
行至门前,姜染觉得自己有些失礼,松开一旁摇摇欲坠的宋劣。
“等一下,我穿的会不会有些多?待我脱掉两件大氅。”
毕竟是拜访妖界大人物,等下还得求人家治病驱邪,穿得太多有失体面。
宋劣犟着脖子瞪了他一眼,心说这都什么时候了!
祖宗,赶紧馋我进去!
此时的姜染脱了几件衣裳,倒是不那么臃肿了,搀着他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等一下。”
又怎么啦!
宋劣的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信不信我当场死给你看?
姜染皱了皱眉,问他:“你有没有闻到一股腐败之味?”
宋劣因为失血,皮肤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苍白。
他生无可恋地摇了摇头,往自己嘴里塞了口食物,用尽全力,甩开了姜染的手,心说今天我今天就算是自己爬也得爬进去。
他踉踉跄跄地扑到了庙门口,只觉得这破庙入眼之处,一片萧条。
庙门上悬着一抹碍眼的红绸,他入庙时没注意到,那红绸被风一吹,恰好拂过他的脖颈。
一股凉凉的异样感侵袭而来,感觉像是被人摸了一把脖子,顿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但稀奇就稀奇在这里,他一进傩神庙,瞬间感觉浑身轻松。
也不吐血了,也不饿了,浑身上下筋骨舒畅,除了有点撑……
这病和邪,就这么驱完了?
怎么这么灵!
其实大业境内一直有拜傩庙驱病痛的传统,有一些重病在身的人潜心拜傩,不出几日便能痊愈的例子,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有用。
宋劣一直都以为这些只是百姓间的愚昧传闻,从不相信。
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正值傍晚,一线夕阳斜斜地打进大殿里。
宋劣情不自禁地绕过香炉向内张望,借着这一线光,隐约能看到大殿的墙面上铺满了红绸。
十几张木制傩面正对着大门,悬挂在红绸间若隐若现。
这些傩面神态各异,有老有少,或开心,或痛苦,或狰狞,或慈祥……
不同的面容,不同的色彩,仿佛拥有生命一般,透过傩面眼部的黑洞,窥视着外来者。
来都来了,总要拜一拜。
平地里阴风四起,栖在庙外老树上的几只松鸦扑楞着翅膀匆匆逃离。
大殿内的红绸被风吹地凌乱,“哐当。”
一个小孩模样的傩面从墙上脱落,掉在地上。
面具底下凭空站起一个孩子模样的东西,戴着傩面,缓缓走到门边,在暗处倚门,微微歪头,看向宋劣。
紧接着又是“哐当”几声,面具一一从墙上剥落,一个个身形不一,戴着傩面的怪人平地而起。
“出来!”
不等宋劣有所反应,就被一只冰凉的手拽着往庙外走。
那双手的主人难得面露严肃,连拖带拽,仿佛发生了什么可怕的大事,连手心都是湿漉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