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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堡垒(16)+番外

电话挂断了,林澜正在一旁看我。

“有没有兴趣顺路去检查泡防御发生器?”

“无所谓。”她睡眼惺忪,甩掉鞋子抱着双腿缩在车座上。

我出示了泡防御指挥部带着紫色槐花标记的预备役军官证:“我是来检修泡防御发生器的。”

年轻的宪兵仔细查验了我的证件,端详我的面容,而后冷冷的端详我背后的林澜。

“指挥部的林上尉,她是来……”我耸耸肩,“视察工作进度的。”

林澜瞪了眼睛看我,我回瞪回去。

铁丝网门洞开了,惨白的灯光下,是7488部队特有的银色单翼鹰标志。

“喂!把后面那个工具箱给我!”我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从机械臂的控制台前退出来,对着林澜喊。

周围看不见人影,只有她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我距离我二十米远的地面上,仰头看天。这里方圆一公里的地面都被绝缘的软质橡胶覆盖,表面上贴了防滑的胶粒,让人想起学校的塑胶跑道,那时候我们的跑道边也零零星星坐着这样的女孩,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在等她们的男孩跑完全程。

“哪一个?”

“黑色的,金属外壳的那个。”

林澜很听话地爬起来,从一大堆工具箱里翻出了一个,拎着向我走来。我笑了笑,她总是这么听话的,只要你说林澜,你帮我一个忙吧,于是林澜就去了,你甚至可以叫她给你买一个冰淇淋,不过她会说那么你给我两份钱,我自己也要吃一个……

可是我知道她的心里并不是一个听话的乖女孩。她会撒谎会骗人,就像第一次我看见她的时候。

“给你。”她把工具箱放在我脚下,站在那里不走。

“你离远一点。”我说,“这里可能有静电。”

“嗯,”她答应着,“发生器有问题么?”

“还看不出来,不过能量反应在衰减,波动指数也很大。”我递给她一个护目镜,“戴上。”

我自己也扣上一个护目镜,把工具箱里的指令卡插进卡槽里。这个指令卡不是所有技术人员都有的,我是早期受过硬件培训的人,持有这张卡,意味着我可以打开泡防御发生器的内部电路。机械臂缓缓地伸展出去,它足有十五米长,顶端附有一个监视器,我瞄着屏幕缓缓地修正位置。

发生器是一个高达六十米的黑色巨大柱形物,全部是以含铱的钛合金板材包裹,顶部有白色的耀眼亮光透出来,而它直接和泡界面相接。泡界面并非是像一个倒扣的铁锅那样扣在上海的上空,在泡防御发生器所在的位置,界面会极度弯曲,形成一个下凹的点,像是一根针从上面刺了下来,针尖指在泡防御发生器的顶端。

可是这张泡界面并不破裂就是了。

机械臂上的芯片和阀门锁接触了,厚达三十厘米的钛金板缓慢地下移,整个机械臂自动进入了内部电路进行接驳。我看着屏幕上自动调出的监视界面,上面不同的数字开始快速闪动。

整个检查过程要消耗20分钟,20分钟内我不能离开这里。

“你找个地方歇着还是在这里陪我聊天?”我说。

“陪你聊天吧,别的地方也没意思。”林澜认真地看着那个半融在夜幕里的巨大机械,她微微嘟起嘴来,像个小孩一样满是好奇。

“好玩么?”我说,想嘲笑她一下。

“嗯,有点意思,我没有来过这里,我又不是技术员。”林澜难得的老实。

我心里动了一下:“你为什么参军?”

“我小时候被娇惯得很厉害,”林澜背靠在机械臂控制台的外壁上,仰头看着天空,“我爸爸是个大校,在总政。那时候他在保定,我和妈妈住在北京,他很少回来看我们,每次都给我留一大堆的作业,看我的成绩单。他总是对我说,澜澜要好好学习,爸爸回来看你的成绩。然后又给我报了素描班手工艺班和古筝班,我记得我小时候就总是妈妈带着我在北京街头跑,从一个班赶下个班,那时候风沙蛮大的。”

“我可没那些事,我记得我整天就是打街机了,我娘熟悉学校周围每个街机室,找不到我就一个一个去转。”

“可是我不喜欢上课,后来我就逃学了。”

“哦?再后来呢?”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逃学,也许只是为了告诉我爸爸我不想那样,让他知道只是偶尔告诉我要好好学习当个乖女孩是没用的。现在我也这么想,要长成一个乖女孩可不容易。”

“你还算蛮乖了。”

“你这么觉得?”

“表面上。”

“嗯,”林澜漫不经心地应了,“可是我逃了学不知道往哪里去,又不敢离开学校太远,周围的地方我都不熟悉。我就坐在学校后面基建工地的沙滩上,玩我爸爸买给我的变形金刚。”

“你还玩变形金刚?”

“嗯,我小时候不是一个喜欢娃娃的女孩……我把变形金刚埋在沙子里再挖出来,埋进去再挖出来,埋得越来越沈。终于有一次我再也挖不到它了,我使劲地挖啊挖啊,挖了整个下午,坐在那里哇哇大哭。”林澜声音低低的,“我那时候才知道我真的是很喜欢我爸爸买给我的那个玩具,后来我想他是我一生里最重要的男人了。”

“嗯,然后呢?”我觉得我无需说什么,现在只要听就好了。

“后来我爸爸知道了我逃学,狠狠地打我。可是我那时候已经玩野了,说什么都不听。他打了我,我立刻就跑出去。学校几个学习不好的男孩都和我很熟,带着我在周围瞎混,有时候夜深人静我们还唱着歌在路上闹,就是不愿意回家。每次爸爸都是忍不住了来找我,然后又是打我,可是我还是往外跑。”

“嗯。”

“再后来他殉职了。”

我沉默了一下,没能接上话,林澜低头下去,脸侧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眼镜。

“我参军,只是因为我想像我爸爸那样。”她甩了甩头发。

“像你爸爸那样?”

“我知道他死了,再也不会有人在外面找我回家了,也不会有人给我买变形金刚。我一下子傻了,我不知道,不知道我那样一天一天地逃学混日子是为了什么,下一步该做什么。”林澜摇摇头,“所以我上了军校。要是我不参军,也许我会变得很虚荣吧?像是上海街头到处都能看见的那种女孩,再过些年我就老了,满脸皱纹地走在菜市场里面,跟人讨论白菜的价钱。那样当女人是不是太衰了一点?”

“真搞笑,这些事情我从来都不说的,为什么要告诉你?”林澜忽然说。

“当男人也很衰啊,你想想要是你是一个男人,年轻的时候不顾一切地喜欢一个女人,费尽心机要跟她在一起。要是追到了,看着她渐渐地变老,鸡皮鹤发了,走在菜市场里面,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那么发疯地喜欢她。要是追不到,就更惨,直到她鸡皮鹤发了,还是喜欢她,可是就那样还是里自己很远。在菜市场里相遇,老眼里面恨不得滴下眼泪来,也不能上去拉个手什么的。”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心里一动,就这么说了。

“反正是你们自己的选择。”

“真实我们自己选的么?”我反驳,“喜欢谁,有时候是偶然的吧?”

“不知道你们男人怎么想的。”隔了好久,林澜幽幽地说,“要是有钱让你想干嘛干嘛,你会做什么?”

“我?”我捋捋头发,“大概去斯德哥尔摩吧,我小时候看见一幅画,一个巷子两边都是高墙,中间一盏那种老式的铁路灯,一个穿风衣的人靠在墙上,忽然就觉得那地方特别好,想去。”

“你出过国么?”

“没,上次大猪二猪他们说一起去缅甸看人妖,结果还没请假,战争就开始了。”

“切!那还去斯德哥尔摩,你以为你诗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