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上海堡垒(32)+番外

妈妈信里说又炒了几个公寓的配额,其实我觉得没必要。按照这个趋势货币迟早会废除,就算捏着钱也没处去买东西,何苦呢?有时间还不如找几个人一起打打麻将。路依依可能已经飞兰州了,和她老爹一起。要是我运气好,没准我们四个人可以凑一桌也难讲。

不过我觉得我一直比较衰,真不是咒自己,就是这么觉得的。

我倒是不怕。我认识了一个人,想过要跟她在一起,可惜搞不定。

我爱你们。江洋,即日。

我在灯下写这封信,12小时之后,这封信会和其他几千万封邮件一起被打成一个巨大的数据包,用无线信号发送出去。而最早的回复要在36小时之后才会到来,那时候上海已经沉入地下,所以不算泄密。

我保存发送完的瞬间,灯黑了,笔记本屏幕也黑了,整个城市都黑了。

我走到窗边向外望去,那些寂静无人的街巷中忽然有大大小小的人影出现,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议论着,隐隐约约有些不安的模样。偶尔有人高喊几声,声音很快又低落下去。因为没有人回答他们。

终于有一个高亮的声音出现了。一辆白色的宣传车缓缓驶过南京西路,架在上面的喇叭高分贝播送着:“请各位市民保持平静,这次紧急断电是按计划对供电系统进行的测试和检修,电力供应将在三个小时内恢复,请各位市民在家中等待……”

三三两两的人又在街头站了一会儿,分别消失在楼宇街巷的不同入口。高音喇叭的声音远去,周围渐渐寂静下来。

这不是普通的断电,是陆沉计划的预演之一。当整座城市沉入地下,所有高压输电管线都会因为地壳的剧烈变动而出问题,到时候势必要全城断电。他们正测试断电的操作程序。

那个时间点越来越近,还剩下不到42个小时。

我依然站在窗前,我的视野里已经空无一人。

西南面的天空里出现了隐约的紫色,似乎又有轰炸。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是收到短信的声音。

“837,各单位在外人员请注意,莘庄上空遭到了小规模的轰炸,原地待命,准备支援。”

“837”,又是这个警报。这样的夜晚,你站在天空下,有时候和一个人并肩,有时候独自一人。

“那我现在对你说!不要再来找我了!”这话忽地炸在我耳朵边,空空地带着回音。

心里很重,像是绾着一根绳子,有人在下面扯了扯。

可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不舍得的呢?本来不是你的,也就无所谓失去了,还搞得那么悲伤的。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么贱,总是想着回头回头再回头,仿佛再看一下就会有奇迹发生。可事情已经是那样的,该尝试的已经尝试过,该发生的已经成为过去。这个结果你不喜欢,可是你只有接受,多看一眼有什么用呢?相信你自己的眼睛,你不可能骗自己到死。

我的手指停在键盘上,很久不动。屏幕的蓝光在黑暗中凝滞了20秒钟,熄灭了。我把手机慢慢地放回桌上。

我看见那只小野兽的背影了。它扛着它的小包袱走在苜蓿盛开的小路上,渐行渐远,就这么分别吧,不要回头,不要让我看见那个小东西沮丧的脸。

我靠在窗前,看着天空中紫色的流星和盛开的紫色大丽花。它们的花瓣破碎在那层透明的壳上,流水一样向着四方奔流,熄灭时仿佛烛火迎着突如其来的寒风。

她说这是一个将被记忆的时代,可是留下来记忆这个时代的是谁?

第17回

2008年7月15日晚,21:30。

惨白的灯光,墨绿的会议桌。浦东机场临时指挥部。将军坐在桌头,下面是大猪、二猪和我。

我想我们其实本不需要这么长的会议桌,我们只需要一张方桌,桌上放一副扑克,我们围坐在旁边,桌角放着花生和啤酒。这时候我对面的那个老头子会得意嚣张地把领口的扣子解开三个,把腿翘在椅子上猛挠他有点花白的头发,说别想耍赖,我一个人照样打你们三个。

这像是我初到这个城市的时候,德尔塔巨大的黑影还没有降临到人类的头上。那时候的泡防御指挥部有着无数的编制,却只有四个人总在百无聊赖的深夜打着牌。我这样想着,像是想用自己的思维把时间拉回两年前,让一切都没有发生,然后重新来一次。

也许再来一次,在那个可怕的日全食的阴影里,我们就不会看见那个毁灭世界的短柄棒棒糖。然后我会被免除服役,去大公司找一份薪水丰厚的工作,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人。在阳光充足的早晨我坐在白色的餐桌前看晨报,她在不远的地方煎着鸡蛋。

她耳根后面有一缕细软如钩的头发……

“潘翰田,通知机场地勤部队了么?”将军说话了。

“三架鹞式,全部装备了地狱犬系统,满负荷,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可以起飞。”大猪挺直身板低声说。

“很好,曾煜,执行时间表你们都确认过了么?”

“确认完毕!”

“机上电脑的程序装载是谁最后确认的?”

“是我,”大猪说,“一切正常。”

“我们等待陆沉工作部的最后确认,除了我们四人,另有41名陆沉工作部的A级军官参加这项行动。他们将把上海沉入地下一公里的空穴中,整个过程将耗时1小时23分45秒,两支行动部的时间点必须紧紧扣合!”

“是!”

将军想了想,似乎无话可说了。其实泡防御圈的扁平化并非是什么高难度的操作,远不能和在光流轰炸下弥补一个个缺口相比,甚至一台搭载了那个特别程序的家用电脑就能把这个操作完成得轻松惬意。而泡防御指挥部为此出动了三名精锐——如果我也算精锐的话——只是为了万无一失。

将军最后转向了我:“江洋,你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我尽量说得气沉丹田。

真没劲,每次轮到我,似乎就变成了一个要被照顾的孩子。言下之意无非是你自己准备好就可以了,别的你都可以不要管。

会议桌短暂地沉寂下来。八只眼睛相对,只剩桌面上笔记本风扇低低的声音。

“呵呵!”将军忽地笑出声来。

他往椅子背上一靠,把军帽摘了下来,挠着花白的头发,同时很随意地把上衣的扣子解开:“真热,也不知道是不是给吓的。”

我们三个还是没敢动。

“夏天呗。”大猪说。他脸上的神情忽地懒散起来,整张脸松弛得像是要掉下去似的。

二猪和我对看了一眼,我们两个也开始笑。我忽然间有一种错觉,我想要冲到窗边去看看,也许我只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外面其实根本是一个白天,我们刚打了一夜的牌醒来。根本没有德尔塔文明这回事,那些泡在营养液里的神童完全是帮发白日梦的痴人。

链子的哗啦哗啦声把我的视线拉了过去。

大猪把衣袖捋了起来,军服衬衣下面的手腕上套着一根金属链子,上面有一块小小的金属铭牌,现在他一边懒洋洋地敲着桌子,一边抖动链子让那块金属铭牌滑来滑去。我的心慢慢地凉下去,我笑了笑,因为我看见那块铭牌上刻着的名字和序号——“苏婉”748800001213011。

是啊,干什么骗自己呢?如果还是两年前,苏婉又在哪里呢?她已经死了,化成了黄浦江边零号废墟里的一些灰尘。

可是为什么苏婉的铭牌会在大猪手里呢?那种光压,那种可怕的灰化力量,金属也不会留存下来,除非说……那根链子其实根本就没有挂在苏婉的脖子上,它一直就在大猪的手腕上……可是为什么苏婉要把这块战死后确认身份的铭牌摘下来?我开始隐隐觉得头痛了,似乎这个世界真是太复杂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我不明白。那就让我不明白也好啊。不明白蒋黎为什么要为一个看似毫无关系的女人去弄机票,不明白苏婉的铭牌为什么会套在大猪的手腕上,不明白狐狸一样的女人为什么会跟着一个粗俗的老头子,不明白另一个女人为什么轻轻松松就要结婚,就说出了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