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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缥缈录【6部】(251)

古月衣曾听说夜泽盗贼的首领李长根,这个人是个凶猛如毒蛇的领袖,他喜欢割下少女的乳胸生吃。

古月衣觉得眼泪流了下来,他的心里空荡荡的,似乎并没有悲痛。可他的眼泪流了下来,悄无声息。他转过身,面对着夜空下漆黑的土墙。土墙背后巨大的身影正在注视着他。那个身影比土墙还要高大几倍,他踏前一步,踩塌了墙身,阴冷地笑着。

古月衣从未见过如此高大的人,比北方的夸父还要魁梧,可他记得那张脸,夜泽的盗贼,李长根。

千千万万的盗贼在他的周围出现,屋顶上、土墙上、小街的拐角、高处的旗杆,他们都出来了。而古月衣只有一个人,他的同伴都死了,镇子里的人也都死了。

古月衣摸向自己的腰间,那里没有弓。

盗贼们狂笑起来,笑声像是狂风卷成了旋涡,风在古月衣的身边摩擦,风里像是有妖魔舔着尖利的獠牙。

“最后一个了,我们杀了他。”

“懦弱的小东西,让他看着其他人先死。”

“你们看看他在哭呢,他是不是尿都吓出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刚才藏在哪里,我没有找到他,否则我又多了一颗人头可以领功。”

古月衣环顾那些狂笑的面孔。他记起来了更多的事情,是啊他们说的没有错,当他向李长根发出那一箭的时候他的兄弟们都已经战死。他还活着,因为他是最小的,兄弟们把快马留给了他,让他去报信。可他的腿上中了箭,他不能逃走。他躲在隐蔽的地方,看见李长根抱着他憧憬的女孩走过。

贞莲镇已经破了,剩下的只是杀人和搜刮了,李长根要享用他的胜利了。

而最后一名出云射手在茅屋的夹缝中颤抖。

“是啊,这才是真实的。”古月衣对自己说,“不是战报上的那样,也不是晋北侯大人向东陆武士们赞美的那样,而是眼前这样。”

月衣夜会,三箭惊魂。

这个赞誉多像一个嘲笑,每多一个人说出来,便多一分可信。当整个东陆都知道晋北新的将星古月衣的时候,满纸谎言的战报就变成了事实,其它的,都被慢慢地忘掉。天长日久,自己有时候都觉得模糊起来。晋北侯造就了新的将星,被晋北侯当殿斩杀的骑将会死不瞑目吧?晋北侯只是要用他的血,来染红新将星的战旗。

古月衣颤抖起来,他的心是空荡荡的,可是他的眼泪往下流。

殇阳关的城头上,楚卫军百夫长登上城头。就要到他换防的时候了,他要最后一遍检视防御。

城墙上稀稀落落的,没有留多少人,重兵屯聚都是在城里新建的工事里,还有一些在瓮城上。上面传下的命令,是要把丧尸分割开来剿灭,城上所留的军士主要是瞭望和投掷装满火油的瓦罐。

一名军士正从垛堞缺口处探着身子出去眺望。

百夫长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心摔下去……”

他的声音忽地卡在喉咙里了,拍到那个军士肩膀的时候,他发觉那个军士的身体是冰凉的。军士不是探身子出去眺望,他是趴在那里。百夫长用力拎起军士来,看见他的上身已经被鲜血浸透了。致命伤在喉咙上,有人一刀切开了他的喉咙,放干了他的血。

“奸细!”这个念头电一样闪过百夫长的心头。

奸细不知用什么办法混进了城里,暗杀了城墙上的军士,那么下一步就是攻城。百夫长本已不愿往城外眺望,每一次除了极远处的离军红旗,就是城下密密麻麻站立着的丧尸们。他们盔甲残破的身体表面生出了苔藓,很久也不动一下,却把灰蒙蒙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城墙上。看了令人不寒而栗,觉得满天下就像是一个坟墓似的。可现在他忍住了,探出身体往外面的黑暗里望去。这时候弦月从云里钻了出来,月光短暂地照亮了周围。百夫长看见那个军士的血沿着城墙流淌下去,垂直涂抹出一片慑人的红黑色,而外面的城墙上这样的红黑色不只一道,而是每隔数十丈就有一道。而每一道的血迹下面,那些原本僵立不动的丧尸们都围聚着,贪婪地嗅着那血的气息,它们用枯朽的手抠在城砖的缝隙里,悄无声息地往上攀爬着,一个接着一个,像是贴在城墙上的一具人梯。

百夫长觉得心几乎从嘴里跳了出来。他想要大喊,却被吸进去的一口冷气噎住了。这是不可能的,一个人如何能以赤手爬上殇阳关的城墙,这是天下第二雄关,云梯都不能及的接天城墙!他们设想过种种可能,可是这最原始也最不可信的一种开始就被排除了。

但是下面的不是人,它们已经被冒着热气的鲜血吸引了。它们可以抠断自己的手指不觉得痛楚,但是它们有种强烈的渴望要杀死活着的东西。

百夫长几乎是双手双脚着地奔跑,他奔到铜钟边,用尽全力以刀柄击中了铜钟。

钟声震天而起,殇阳关整个苏醒了,一个接一个的铜钟把警报声送到这座城关的每个角落。第四个夜晚,决战开始。

吕归尘听见了远处的人声、呼吼声、铁蹄声,天地间无数嘈杂的声音交织在一处。

他站起来面向声音传来的发祥,那里一条火龙蜿蜒而来。他忽地明白了,那是持着火把的铁骑兵,他们还持着流血的铁刀。

吕归尘在估算那一队铁骑有多少人,也许上百吧,对他来说有点棘手。如果他有一匹快马,那么出其不意地突入骑兵队,杀伤十几个而后撤离是有把握的。可现在他没有战马,便只有设法抢一匹。

他的思考被中断了,披头散发的女人向着他跑来。吕归尘看见那个女人的脸,欣喜得几乎要跳起来。是那个女人啊,他像依赖母亲一样依赖了许多年。他小的时候很傻,不明白男女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他很担心这个女人嫁给别人,因为那样她就会住到别人的帐篷里去了,他心里琢磨他要娶这个女人,这样这个女人就能天天和他呆在一起,在他入睡的时候给他讲很长很让人犯困的故事,然后轻轻地亲亲他的脸蛋悄悄离去。

“姆妈,不要怕。”他向着那个女人伸出了手,“来我这里,我会保护你的。”

他现在觉得即便是一百个骑兵也没什么可怕的了,他有影月在手,他可以放手一搏。

但是他愣住了,他向着女人伸出的那只手小而白皙,柔软而没有一点筋结。他忽然发觉什么东西不对,他往自己身上看去,他忽然明白了。他是个孩子,一个八岁的孩子,他没有战马,也没有影月。

诃伦帖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冲过来抱住了吕归尘。她把这个孩子的脑袋按在自己肩上,不要命地奔逃,她喘息着大声说话:“别怕!别怕!要是怕,就闭上眼睛!”

吕归尘看着那条蜿蜒的火龙逼近了。那些骑兵,他们太快了。吕归尘想这不对,太不对了。他努力闭上眼睛,也许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切就会回复到正常的样子。

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趴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冷透的风在一个劲地吹。有人把他按在了那里,背后传来的巨大力量让他无法翻身。吕归尘伸着两手用力扑腾,可是他袖子里露出的小臂细白瘦弱,没一点力气。

他努力抬起头看出去,看见男人们扑在那个他最依赖的女人身上。也许五个,也许六个,也许更多。他们有的人在解自己的铠甲,有的人在撕扯那个女人的衣服。他们把女人也按住了,女人修长白净的双腿用力地踢着,立刻有人把她的腿也按住了。她的衣服一片一片被撕裂,露出光洁的乳胸和挺拔的腰,心急如火的男人们凑在她的身体上舔着,抓着她的头发咬她粘了血迹的嘴唇。

吕归尘从男人们的缝隙里看见诃伦帖的眼睛,就像那个夜晚的钩月之光一样,凶猛,却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