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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缥缈录【6部】(40)

“苏玛,你有没有见过我阿妈?”阿苏勒擦着眼泪。

苏玛摇了摇头。青阳的两位大阏氏过世都早,剩下四位侧阏氏,其中又只有阿苏勒的母亲生下过孩子,算起来是金帐的女主人。可是苏玛是贱民,连踏进金帐的机会都没有。

“跟我去看看阿妈吧?”阿苏勒站了起来。

苏玛愣了一下,点了点头。阿苏勒上来轻轻地一吹,灯就灭了,黑暗里苏玛觉得自己的手被握住了,阿苏勒的手心冰冷。

金帐宫。

呼玛捧着半盆炭从帐篷里退出来。大风吹着帐篷顶上的白尾,猎猎作响。侧阏氏们以颜色区分,白帐是朔北部阏氏楼苏的帐篷。呼玛年纪已经很大了,在金帐里从一个小仆女升到了主事的女官。

“夜里风大,”呼玛回头对外帐的仆女叮嘱了一声,“不要睡得太死,别让风漏进去,阏氏的身体不好,染上寒气我要你们好看!”

她的声音冷厉,可是看着那些战战兢兢的小女奴,又有些怜悯。大君的女人不知多少,都想生个孩子作为依靠。偏偏大君又并不喜欢亲近女人,好容易有三个女人生过男孩,可一个个,都没有好结果。

“命啊!”呼玛放下帘子,“没有享福的命。”

一个小小的人影从帐篷旁边忽地闪了出来,呼玛惊得差点要把炭盆抛掉,那个人影已经上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奶娘,奶娘,是我。我是阿苏勒啊。”呼玛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她一低头,看清了阿苏勒的面容。

呼玛愣了一下,警惕地四周看看,匆忙把他的头往怀里一揽,退到帐篷侧面,看着他满脸是土,不知道在风地里藏了多久,急忙拿袖子给他擦:“世子啊,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

“奶娘,”阿苏勒轻声说,“我想见阿妈。”

“没有大君的命令,这可不是你来的地方啊!”呼玛嗔怪着甩掉他的手。

阿苏勒的手被甩脱了,却不肯走,低头默默地站着。

呼玛叹了口气:“世子啊,你已经是大孩子了,没有传召,不能再进内帐里来。今天大君深夜还在召见人,人多,会给人发现的,你被抓住,最多一顿责罚,我们这些做奴仆的,可就难过了。”

阿苏勒还是不走。外面传来脚步声,是巡逻的侍卫经过,呼玛心惊胆战,硬了硬心,低声呵斥起来:“不行!你已经大了!再不走,我就叫人了!”

握住她的小手哆嗦了一下。慢慢地,呼玛觉得那只小手放开了,孩子默默地转身,低头走了开去。呼玛的手还伸在那里,风吹在指尖,没有人握着,那么的凉。一股心酸突如其来地涌起。

“好吧好吧!”她上去把阿苏勒抱住,“祖宗耶,可不能老耍小孩子脾气,这是要命的事情!”

呼玛捧着他的脸蛋,见眼眶里隐隐约约有一轮清亮滚在下面。

“谢谢奶娘。”阿苏勒对着黑暗里招招手,“苏玛,你也出来。”

苏玛轻手轻脚地从角落里钻了出来,站在阿苏勒的身边,低着头。羊奶一样细致娇嫩的皮肤和黑而静的大眼睛让呼玛也暗暗地惊叹。苏玛注意到了呼玛的眼神,头垂得更低了。

“你帐篷里的小女人啊?”呼玛捏着阿苏勒的脸蛋,“长大了,就知道带女人来看阿妈了。”

苏玛的脸微微地涨红,阿苏勒在呼玛的怀里手忙脚乱地摆手。

“脸红什么?”呼玛轻轻摸着他的手,“你若是真的长大了,找了女人,你阿妈心里才真的放心了。”

她拉了拉阿苏勒:“小声点儿,跟我来。”

呼玛支开了外帐里值守的两个小女奴,将帐帘掀开一线。

阿苏勒拉着苏玛悄悄地钻了进去。呼玛把手指竖在嘴唇上:“这次可不能耍小孩脾气了,只能呆在这里看看。弄出响动来,我要受责罚的。”

阿苏勒郑重地点了点头。

呼玛这才掀起了内帐的帘子,低声地说:“这些天还好,安静得很,睡得也踏实。”

苏玛看着阿苏勒,这个孩子安安静静地看向里面,忽然间就长大了一般。

内帐里惟一的灯下,看起来依然年轻雍容的女人安安静静地坐在貂皮毯子上。苏玛从来没见过那么安静、那么慈祥的女人,她怀里抱着一个襁褓,轻轻地摇着,唇边带着淡淡的笑。苏玛的母亲是草原上有“天女”之称的美人,可是英武而坚毅,并不像灯下的母亲一般温柔。内帐中燃着不知名的香,微甜的,让人想要静静地睡去。

“阿苏勒。”女人轻声地唤着。

苏玛吃了一惊,他们所有人都屏着呼吸,侧阏氏也不曾回望一眼,可是还是被她发现了。

阿苏勒却没有丝毫的反应,呼玛也不吃惊,一切还是安静的,女人低下头在怀里的襁褓里亲了一下。苏玛看见那个襁褓里面根本不是什么孩子,只是一个棉布的娃娃,画着一双单调漆黑的眼睛。

“她不知道我们在这里,她是在对那个娃娃说话。”阿苏勒轻声说,“那就是我阿妈……生下我的第一天她就疯了,她知道我的名字,可是从来都认不出我。她抱着那个娃娃,以为是我,我长大了,她就认不出了,还以为我是小孩。”

“疯了……”苏玛的心里一颤。

“阿妈身上也是香的,和你一样。年轻的时候,朔北部的人都叫她麝女。”阿苏勒低下头去,呼玛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帐篷里的女人轻声地哼起歌儿来,是首儿歌,母亲唱来哄着孩子睡觉。可是在这寂静的夜里听去,遥远而空旷,说不出的寂寞与哀凉。

阿苏勒头也不回地出了帐篷。呼玛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地摇头:“你主子是个好孩子,可是我们蛮族,不看重这个。”

苏玛望着他的背影,想要跟上去,却被呼玛握住了手。

“孩子,好好跟着你主子。”呼玛轻轻地摸着苏玛的手,“你生得好啊,是贵人的相。这手,真是绵,草原上没有见过你这样漂亮的女人,相信呼玛说的,呼玛会看相,呼玛看见你,就知道一般人是娶不了你的。你一定嫁给草原上的主人。”

苏玛惊讶地抬头去看她,呼玛却已经佝偻着背,走进了帐篷里。帐篷帘子合上,耳边还幽幽地飘来阏氏的歌声。

夜深,金帐宫周围也安静下来。

帘子掀开,侍卫武士步伐轻捷地来到坐床前跪下:“大君,将军们还在帐外等候。”

支着额头休息的大君并不睁眼:“他们白天吵了一天,只差没有动手打起来,难道还不够么?你让他们回去,有什么事明天再议。”

“我已经说了,将军们也说不想打搅大君的休息,所以推了巴赫将军,说一定想见见大君,跟大君说几句话。”

“巴赫么?”大君叹了口气,“你让他进来吧。”

巴赫一身咣当作响的铁甲远远地就响了起来,他枯瘦的脸上没有表情,进帐来跪下去行了个礼。

“深夜了,你们和大汗王们争了整整一天,你们要保比莫干不去,大汗王们说比莫干身为大哥,是最合适的人。长子窝棚和三子窝棚啊,以前你们还是在暗里争,如今有了东陆这件事,明里就敢跳出来了!”大君不轻不重地拍了案子,“我听说在东陆,这叫结党,是死罪。巴赫你不怕我杀了你?”

“巴赫不想死。”巴赫不紧不慢地回答。

大君冷笑了一声:“你不想死,也不怕我。我知道,你们兄弟是阿依翰家族里的大将,木犁从奴隶开始跟我一辈子了,还有我那个弟弟厄鲁,都是青阳的支柱。你们支持比莫干,我一个都不能杀,而那边,支持旭达罕的是我的三个哥哥。巴赫,你说我该怎么办?”

“巴赫以为,这事是大君的不对!”

“呵呵,”大君笑了两声,“原来是我错了,竟是我错了?”

“巴赫读书少,可是听说东陆是长子即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