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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焚琴(13)

叶焚琴把身上的白袍抖落在水面上,踏在白袍上侧身闪过,而他身后的树枝已经给流水带走了。此时此刻,他无路可退!除了铁南还守着谢松望的尸体,剩下三名家将无一不是怒吼着冲进水里。他们的轻功虽然不能凌波飞渡,可是只要叶三落了水,合他们三人之力,必能将他擒杀在水下!

就在这个时候,铁南居然看见一只无人的小舟从上游悄悄飘了下来,从叶三身后一丈的地方掠过。叶三长啸一声,猛提真气踏在白袍上。一片水花里,白袍沉入水中,叶三却以一个“鹤翼裁云”之势,轻飘飘的倒翻,落在船头。他撑开篙随手一荡,小船破开水面向下游去了。一切都只是一个圈套,一个完美的圈套。

铁南看着谢松望手里那张“我实无奈”的信笺,欲哭无泪,他转眼愤怒的看小舟头上矗立的叶焚琴,叶焚琴一袭素衣,临风垂首。脸上没有笑容,什么也没有,他竟象是一个无关的过客,在这幕惨剧中无动于衷,只是静静的思考着他自己。

随着流水,小舟越去越远。

舟如一叶,人若风竹。

三日后,四大家将被南京兵部锦衣卫以“谋刺御使”的罪名逮捕下狱,一个迷朦的雨夜,尽数被秘密腰斩于狱中,而后封卷入库。宗卷上只有一事不解----为什么御使谢松望要在清晨去渡口?或许,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了。

江南古都金陵城,碧空暮色。

兵部尚书府,守望苑。夕照里的尚轩,身躯更见高大魁梧,他手中拈着一枝蔷薇,微眯双眼听着师爷的低语。寒光从他眼缝中逼射出来,师爷不敢抬头。

“那么说,岳清浊他们是真的死了?”尚轩问道。

“探子说亲眼见到了鲁王的人头,验尸封棺的仵作也说确实是铁胆谢松望,我们的人守在海边,天明时分潮水把岳清浊的尸体冲上了沙滩,虽然肿胀不堪,但是应当是漕帮岳清浊了!”师爷恭恭敬敬的答道。

“应当?”尚轩冷冷的说。

师爷打个哆嗦,忙道:“我们派去的人很可靠,绝不会出错!”

“小三子?”尚轩轻轻叹道,“都是你做的么?”

无人回应。

“你说我变了,难道你没有变?”尚轩自语道,“莫非江南那一抹烟雨,真的折了你的狂气?还是我真的老了,才会那样的担心猜疑?”

他一口气吹向手中的花枝,朱英飞落。满苑芬芳里,小径残红,一地如血。“又到了落花时节,夏过秋来,”尚轩叹息着负手远去,“时日无多啊!”师爷方要转身离开,听见尚轩沉雄的声音骤然鸣响在耳畔:“今夜设宴守望苑,请叶焚琴叶三公子赏月!”

月上柳梢头,守望苑里两张矮桌,叶三和尚轩遥向对坐。数十名黑衣卫士列队左右,手持火把。尚轩举起身前的碧玉樽遥遥一祝,一饮而尽。叶三看着尚轩,也昂首尽饮杯中酒。尚轩停杯道:“小三子,我们多久没有在一起痛饮了?”

叶三沉默片刻道:“七年,七年了。自从离开宁王军中,你在朝中为官,我在锦衣卫杀人度日,我们就再也没有再一起喝过酒。”

“最后一次喝酒是忽兰温失温决战之前么?”

“是!”叶三点头,“那一夜你请我和阿冷在饮马川痛饮,把剩下的酒浇在火堆里闻酒香,而后各自东西,一战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你。”

“你还记得是我请你喝的酒?”尚轩唇边竟然有了一抹柔和的笑意。

“记得,那时候你已经是瓦剌闻名丧胆的铁马将军,我和阿冷在军中的职位却还是小卒,根本没有酒可喝。”

“其实,那时候的酒很少很少,即使宁王帐里也不过十几坛,分给将领们每人不过五勺而已。你知道么?”尚轩轻声道,“不过五勺而已!”

“可是我们那一夜却足足有三坛好酒!”

“是,小三子,酒,是我抢来的!”尚轩笑了,笑得骄傲而凄凉,“是我打了两个送酒的小兵抢来的!”

叶三抬头不解的看着尚轩的笑容:“抢来的?”

“是啊!我本来打算分到了那五勺酒和你,阿冷一起喝个……痛快。”尚轩低头笑了一下,幽然道,“可是我没有等到酒……他们把我给忘了。他们从来想不起我,在他们眼里,我和你们一样是那种战场上满眼血丝的亡命徒,是他们造出来的药人!他们把我们领到战场上,象领一条狗,然后叫我们去咬人。这就是你我,有职位没有职位,都没有分别。”尚轩坐直身体,高声一笑道:“所以我就打了送酒的小兵,把送给西营的酒全部抢了下来,我们才能把酒浇在火堆里。那一夜的酒,是我平生饮得最爽快的一遭。是我这个名振瓦剌的铁马将军……抢来的!”

尚轩把手里的碧玉樽狠狠掼在地下喝道:“上大坛,这么个小杯喝什么酒?”看着飞溅的碎玉,叶三道:“一怒碎杯,挥坛饮酒,我们倒真的是很象!”尚轩抱起酒坛,让一股飞流直灌口中,直如长鲸吸海。饮到后来,尚轩却是任凭那股酒流淋在自己脸上,一片清澈晶莹的水光在他脸上溅散开来。酒坛终于空了,尚轩还持着酒坛静坐如石。仰向明月,一脸的酒珠垂落。

“几许凄凉当痛饮,行人自向江头醒。”尚轩道,“这是那次你喝醉了酒,对我说的话。一饮散后,酒醒时分,故人都已星散。数年来一场如梦啊!”

叶三哑然,他摇头道:“尚轩,你变了,变得我都不敢认你了,七年前的你怎么会对我说这样的话?”

尚轩哼了一声道:“小三子,难道你没有变?七年前的叶小三怎么会为了活命去杀人?”叶三不说话,他把酒坛举到面前一口饮干,放下酒坛的时候,他脸上和尚轩一样满是酒珠。叶三抬头,冷冷的盯着尚轩,他叹了口气道:“尚轩,其实我没有想到你会这样对我。你可以不相信我,也可以不见我,可是你不应该逼我去杀人,你可明白?”

叶三把酒坛扔在桌上,他似乎笑了一下,可笑容转眼就消逝他脸上的木然里。“我从来就不想作一条为人卖命的狗,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们这些药人就是杀手的命。你说我从来只为自己杀人,你错了,真的是这样我就不该杀了昆仑何秋道。可是我没有退路,我是锦衣卫的杀手,我是个必须杀人不休的药人!所以,何秋道死了,他对我,很好!”“但是你是当年和我一起喝酒的人,你是当年我可以相信可以依赖可以为之战死无悔的朋友。我可以作狗,可是你不该逼我作朋友的狗!”

“尚轩!你倒是明白不明白?”叶三大声吼道。

“对不起,小三子。”尚轩黯然,对着叶三,他举起酒坛停在空中。

叶三终于也拾起酒坛,他向着周围的黑衣武士们喊道:“来啊!大家都来喝一杯,大家都是一样的人。”

尚轩缓缓的点了点头,黑衣的武士们纷纷走道叶三的身边就着酒坛各饮一口。叶三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黑衣武士道:“尚轩,我现在能明白你为何要在他们中间才敢见我了,有这么多和你一样的人在身边,真的很安全!”

“说的好!”尚轩笑道,他击掌数声,满苑的黑衣武士一时间退得干干净净。苑子里只剩下尚轩和叶三遥遥相望。

“一下子冷清了。”叶三说道。

“知道我为什么让他们退下去么?”尚轩问道。

叶三摇了摇头,尚轩微微一笑道:“因为我不喜欢和为我卖命的狗一起喝酒!”叶三眉峰一颤,一言不发的看着尚轩微微的笑。

“有的时候,我觉得他们很象我!可是更多的时候,我还是觉得他们只是为我卖命的狗,是我造的药人。我能体会当年宁王看我们的感觉了。他们只能效忠我,他们连告发我也不敢。设想他们告发我,朝廷能怎么对他们?怎么处置他们这些杀人嗜血的药人?他们只能依附于我,我和他们也就有了上下之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