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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渡(243)+番外

“没事,兄弟,还有我呢!”

他伸手拍拍广寒的肩膀,却拍到一手铠甲的坚硬。

啧,还是有点硌手的。

广寒微微扬起唇角,黑暗中几不可见。

“要说希望,也还是有的。”

那就是活下去。

蝼蚁尚且贪生,更何况是人。

他再无悲无喜,那也是从小阅尽苍凉,心如老朽,并不意味着连活都不想活了。

于是见到生父的广寒也很冷静,就像他平时对待同袍那样。

生父也问了他和何疏同样的问题。

“你恨我吗?”

他看着对方,后者坐在台阶上,俯视着他,眼神复杂,但广寒无意探究。

广寒也给了同样的回答。

“不恨。”

那人却马上道:“你在说谎!”

见广寒默不吭声,那人又道:“你生母早死,在我这里又没有名分,你从小就跟着府中仆人厮混,我将你放养,不给你任何优待,甚至连你认字读书,也不像你那些哥哥一样有正经老师,而是老仆教你,粗浅认字之后,你又被丢到军中历练,吃了无数苦头,你大哥娶了郡主,你却连周围人,都不知道你的身世,你说你不恨?”

“我没有大哥。”广寒淡淡道,直视对方,“我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我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怕失去。你本来也没想过找我来吧,只是因为安庆宗死了,你少了个儿子,才心血来潮想起我而已。”

那人脸上闪过怒意,很快又消失了。

“从你一出生,他们就说,此子脑后有反骨,日后恐为大患,我怜你毕竟是我的血脉,没有下手,果然今日养成了一头白眼狼。”

一个为了野心,能认比自己年幼许多的贵妃为母,以自身滑稽娱乐他人的枭雄,说别人是白眼狼,这可能是广寒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

但他没有笑,只是摇摇头。

“你因果倒置了。”

对方冷笑:“罢了,你去吧。”

广寒不再多言,转身就走。

生父没有杀他,但也没有因为见面给予任何优遇。

广寒依旧是那个武功出众但军职不起眼的中层军官,只是在周围人眼里,他杀了同袍,却没有因此得到任何惩罚,这本身就是一种特殊待遇了。

从此之后,广寒就成为周围人眼中的一个异类。

屠城时,大家都在烧杀抢掠,唯独他消失不见,有时候还会出现在某户人家里,护住他们不让叛军杀害,想对他出手的人打不过他,想告状的人往往递上去的消息也石沉大海,很快众人都知道这家伙有背景惹不起,越发不愿与他走近。

他不肯杀良冒功,不肯抢掠金银,更不肯对手无寸铁的百姓下手,自然格格不入。

终于在一个瓢泼雨夜里,平卢军里没了那个叫广寒的人。

他走了,悄无声息。

军令如山,这样的逃兵,在当下被抓回去,是要受鞭笞至死的,事后确实也有大批人出动,只为了寻找广寒,这对于一个中下层军官而言,未免小题大做,其中是否另有蹊跷,是否有来自主帅的命令,不得而知。

但没有人能找到广寒,他就像从未在这支军队里出现过,消失得干干净净,不留半点痕迹。

历史的车轮还在缓缓前进。

这支叛军成为王朝由盛转衰的转折点,曾经“万户捣衣声”的长安,成为“宫室焚烧,十不存一”的废城。

白骨千里,草木枯竭。

暮色西归,青山犹悲。

“我猜,你肯定不会是去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了吧?”

何疏开了个玩笑,似乎想借此缓和有些沉重的气氛。

在阴间听人讲故事,这种体验真是前所未有,这经历说出去,足够炫耀半辈子了。

但因为这故事是发生在广寒身上,他却半点置身事外的感觉都没有。

人的出生投胎是很看运气的。

宁为太平犬,莫为乱世人。

广寒就是这句话的真实写照。

以他的本事,要是在春秋战国,或者清末民初,少说也得是割据一方的枭雄,要是在现代社会,那也能像现在这样,跑跑龙套当个网红,养活自己不成问题。

可在安史之乱的唐朝,作为安禄山的私生子,他能去哪?他能干什么?

天下之大,竟无处可去。

“我还是去投军了。”广寒道。

他学了一身杀敌的本事,也只能在军中生活。

广寒去了朔方军,当时的仆固怀恩麾下。

自然是没有人推举保荐的,他还是得从最底层的小兵当起。

以他的武功,很快又在朔方军崭露头角,机缘之下被仆固怀恩看中,放在身边当亲卫。

没有人知道他原本作为叛军一员,摇身一变又成为为朝廷平叛的那一边,广寒跟着仆固怀恩征战沙场,出生入死,从未退过半步,战功赫赫,足以封侯拜相,但他每次封赏,都习惯性将功劳让出去,分给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