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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逍遥(GL)(52)

半掩着的雕花轩窗忽然被大风刮开,噶吱噶吱的响,雪飘到了窗内的地面上,屋里有片刻的静。

青衣沉默了半晌,却避开了钟离珞的问题,偏了偏头,颇为大胆的认真询问道:“恕青衣无礼,敢问夫人拿甚么保护她?”

钟离珞视线转到了那几片雪花上,好像在思考青衣的问题,袖袍下的手指却不断的活动着,不过瞬息之间,她从怀里摸出一把两寸长的银针,素手一扬,银针便如漫天花雨般射向了青衣的方向,青衣身子没挪动一下,不是他不想躲,而是躲不开。

那些银针都是贴着他的肌肤擦过去,稍稍挪动一下便会被射中。

“笃笃笃笃笃”的声音不绝于耳,银针根根钉入青衣身后的墙壁,入木一寸。

青衣蹲下身捡起地上飘落下来的几缕发丝,慢慢扭头望身后的墙壁上看,那些银针排列着组合成了一个字。

青衣才放心的笑出声来。

好。好。好。

他抬起眸子看向钟离珞,终于道:“不只是心魔,而且是魇。六年前,阿璃被鬼母带上云梦山,当时的神志已然有些不清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的时候很乖巧听话,练功也很用功,糊涂的时候就嘴里一直念叨着要‘报仇’,鬼母纵使医术高明却解不了心病,阿璃的神智后来虽然恢复了,但是每夜都被魇困住醒不过来,几乎整夜整夜的不得安宁,最初的时候她夜里在墨竹轩睡觉外面都是大家在轮流守着。”

钟离珞唇抿了抿。

青衣顿了顿,声音沉重了一些:“很快的,大家又发现了另外一件事。她上山不久,大约半年的样子,我和红袖去墨竹轩找她,却见她一个人手里拿着把剑对着竹林乱砍一气,好像对面有凶恶的敌人似的,嘴里还不停在说‘杀了你’、‘杀了你们’之类的,之后便吐出一口血,昏了过去。几乎每隔半年,阿璃便会犯一次心魔。只不过这次来京,时间仿佛又缩短了,她这两次犯心魔的间隔不过三个月。”

钟离珞唇越抿越紧,几乎抿成了一条线。

青衣叹出口气,道:“这些年,我们试过许多法子,都无法根治,心病还须心药医”。

他忽然将青色衣衫下摆一掀,跪了下来,恳切道:“夫人,阿璃就拜托你了,希望你能保护好她。”

钟离珞看着这个面色坚毅的青衣男子,心里有欢喜,有愧疚。欢喜的是,她的汐儿这么多年被这些人好好保护着,愧疚的是,那些人中偏偏是没有自己的。

她推着轮椅从书案后慢慢出来,到了青衣的面前,弯下腰扶起他,轻声道:“我代她,多谢你们这么多年的照顾,不至让她一个人。”

青衣不在意的笑了笑,道:“没甚么,阿璃是我们的妹妹,大家心疼她照顾她是应当的。请保护好她,没别的事的话,青衣还有些楼里的事要处理,先退下了。”

钟离珞点头,青衣便行了个礼出了书房,他站在门口看着漫天纷扬而下的大雪,眉头微微皱起,随即大步往前院走去。

那件事,还是不告诉她了罢,毕竟,越少人知道越好。

钟离珞待青衣出去以后,把门窗都掩得紧紧的,缓缓褪下了身上的狐裘、外衫、中衣,从柜子里拿了个小瓷瓶倒出些白色的粉末敷在肩头、手腕甚至胸口上,那上面,青色的瘀痕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触目惊心,彷如厉鬼的爪子抓过的痕迹。

她敷好药慢慢穿好衣裳,低头呢喃道:“若是梦魇与心魔一起犯呢?”

……

雪,越下越大了。

几片白色的雪花从窗子飘进来,落在君曦乌黑的发上。

“那后来呢?”

“后来,他杀了我的爹娘,而原因是数年前他爹娘在与我爹的一次冲突中不幸丧命,两代人的恩怨始终无法化解。我约他在雾隐山决一死战,他没有反抗,我最后也没能下手杀了他,只得许下‘永不相见’的誓言,这之后,当真便是三十多年未见。”

“我那么信任他,把我的一生都交给了他,希望他好生珍重。”

“当我满心欢喜的想告诉他我怀了他的孩子的时候,他却在那个时候让我知道真相,是他杀了我爹娘!他若是瞒着我一辈子,说凶手另有其人,或许他瞒我一辈子我就可以和夫君、女儿一世平安的活着。”君曦说着说着忽然变得激动起来,深色的瞳孔中央一抹妖异的红光闪现,格外的妖冶。

“师父还有女儿?那她现在何处?易相知道么?”

莫青璃大惊,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师父有个女儿。

“他当然不知道,若是知道的话怎么会趁着我有身孕的时候告诉我是他杀我满门。不过也没有关系了,”君曦狠狠的灌了一口酒,大笑起来:“哈,哈哈,死绝了,都死绝了。”

近乎痴狂,笑声里却是彻骨的凄厉。

自己终归,是不能原谅易远。

说完又极为怜爱的望着莫青璃,手摸上她的发,颇为眷恋道:“阿璃,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不容莫青璃去揣测她话里更多涵义,她已经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袖,拿起一旁的面具扣在脸上,扔下一锭银子往门外走去。

☆、第43章 江湖两忘

雪花铺天盖地的往下落,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街上没有半个人影,路旁的屋子里晃出的淡黄烛光晕在雪地上,勾勒出模糊的轮廓。君曦深一脚浅一脚向前走着,莫青璃在后头不远不近的跟着。

空气中慢慢响起空灵悠远的歌声,仿佛是从遥远的高山之巅传来:

仿若昨日檐下初逢,四十年梦一生。

若来年终于往事尘封,大梦初醒。

问年岁,情如薄纱,缘聚敌不过离分。

缘聚敌不过离分……

前方女人的身影晃了晃,倒了下去,仿若擦过暗夜的黑色鸿羽,无声无息。

莫青璃以为她是心力交瘁昏倒了,忙快步赶上去:“师父!”

莫青璃蹲下.身怀住君曦的肩膀,想把她扶起来,却见她睁大着眼睛,正定定的瞧着下雪的天空,仿佛入定了一般。

“我在等他。”君曦忽然道。

“恨是真的,我恨他杀我爹娘,恨他告诉我真相,可是我恨了他多少年,也爱了他多少年。我在等他,一直在等他,他知道我会继承师父衣钵,留在云梦山上,可是他没有来找我,四十年了,我等了他四十年,他也没有来。”

易远一直心存愧疚,所以才入了朝堂,以另一种方式等待,等她的回心转意。

明明是相爱的人,因为这场虚妄的等待,白白错过了四十年。

殊不知,有些情,经不起等待。

“我今日见了他,觉得以前胸中一切都是妄执之念罢了,不如及早放下,无爱无恨,无喜无悲。”

雪,似乎越下越小了,终于有了停息的迹象。

“师父,我们回去罢”,君曦虽然看上去仍是三十几岁的样子,但实际已经五十多了,身子骨不比年轻人,在雪地里躺久了,莫青璃担心对她身子有大害。

喊了几声不见有人回答。

她抬手拂去了身上厚厚的一层雪,坐起身来,望向一旁的师父。

君曦紧闭着双眼,已是满脸泪痕的睡了过去。

玄青色的身影浸在白色雪地里,就像醉在一片雪白月光之中,有一种灼目的凄美。

莫青璃抬目望了望四周,临江仙就在前方不远的地方,门口悬着两盏大红色的灯笼,于是将君曦背起来,带进了楼里。

之所以没有带君曦回莫府,有两个原因:其一是莫府离这里的确远;其二是临江仙到底是鬼楼名下的产业,总比别的地方来得让她信任。

莫青璃将君曦放到客房的床上才想起一个问题:师父现下睡着,难不成要自己来替她宽衣?

莫青璃与她师父的感情并不浅,她也将她当做第二个娘亲,但细想起来这些年她们之间并没有多少温情时刻,她与她师父的性子都算不上热烈,她教莫青璃武功、医术、棋艺、奇门八卦五行之法,教完就走,除了必要的话,一句话也不多说,连像今夜这样坐下来一起说话的情形也少见,是以,让莫青璃替她更衣,她还真是有点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