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他人小,一个不小心就大头朝下差点栽进去,好在是被常贵妃身边的大太监给拽了回来。
那时候常贵妃只是刚入宫,风头正盛大,也正是需要培养自己势力的时候,本来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是最好笼络拿捏的,可她拉了梅正奇一把之后,连饭都没赏赐一口就若无其事的走了。
梅正奇擦干眼泪,继续捞树叶子,一直忙活到半夜才扶着跪的青紫发麻的膝盖爬起来,正一瘸一拐的往回走,不想——
却又遇见了正得帝宠的常贵妃。
这第二次遇见,她显然是乔装之后一个人出来的。
这一次,她仍是半口吃的也没赏,但是言简意赅的和他说了几句话。
梅正奇那时候还懵懂,没太理解她说得那些话的意思,只是后来一边琢磨着一边长大,突然有一次蓦然发现,自己照着她说的话去做,慢慢地居然就不用再饿肚子,也渐渐地不再受欺负了,因为他懂得了在这捧高踩低的宫廷之内的生存之法,先是木讷老实多做事,后面就慢慢变得圆滑也会说话了,再到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巴结上了路晓,直接平步青云,被挪到了皇帝的御书房外当差。
这近十年时间里,他遇见过常贵妃无数次,但是每一次,常贵妃都对她视而不见,就像是根本不记得他这个人一样。
而在梅正奇的内心深处——
他其实是真的感激常贵妃的。
直到——
那一天,常贵妃再次找到他。
她说皇上容不了路晓太久了,问他能不能见机行事,当机立断的应变,拿下路晓的位子。
其实他一个一无所有的小太监,能混到当时那么个衣食无忧的差事,已经是没了别的野心了,何况据说路晓是在皇帝还是皇子的时候就已经跟着皇帝的了,说皇帝会杀路晓?怎么想都觉得玄乎。
那时候,她对常贵妃的判断其实是不信的,但只因为她是常贵妃,是曾经救过他一命的常贵妃,所以他几乎没怎么想就答应了。
再后来……
现在想来都觉得不真实,居然真就稀里糊涂的,路晓被皇帝赐死,而他趁机踩着路晓更进一步。
虽然以他的资历,不可能像路晓那样做内侍大总管,但是一个御前的管事太监做下来,依旧是飞来之喜。
这一刻,站在常贵妃面前,再回想起这些年里发生的事,梅正奇还觉得恍然如梦一般的不真实。
常贵妃的话,问得他哑口无言。
梅正奇张了张嘴——
他是真的怕,所以就没能违心的谄媚,随后,又紧紧的闭了嘴。
常贵妃对他的这个反应倒是很满意的。
她笑了笑,看着无比的和气:“知道怕就好,这样本宫还比较放心些!”
梅正奇一愣,愣是没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
他眨眨眼,一脸茫然的盯着常贵妃。
常贵妃却已经错开了话题道:“放心,本宫对你说的都是实话,那瓶子里的,不是毒药。”
梅正奇还是怀疑:“那皇上他——”
常贵妃道:“早些年本宫在宫外的时候偶然见过一种叫做死腾的植物,那东西没毒,但却有让人心智错乱的功效,后来本宫又叫人加了其他几样东西,一起配了那么一副药出来。那不是毒,而且你那种做法的用量甚微,等药劲儿过了,太医再诊脉也查不出来。”
所以,她都没需要叮嘱梅正奇,而是十分确定,为了保险起见,只要皇帝出事了,梅正奇就会自行停药。
她说的东西,梅正奇听都没听过,只听她说是因为药劲过了太医才没查出来,瞬间就后怕的出了浑身的冷汗。
常贵妃看在眼里,面上却仍笑得云淡风轻:“现在本宫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未免节外生枝,那东西你回去就处理掉吧!”
“是——”梅正奇本能的回,这时候已经不怎么会思考了。
常贵妃道:“你不用怕,本宫需要你做的事情,全部到此为止,从今以后,你就只当不认识本宫这个人,也不用再往这昭阳宫里跑了!”
梅正奇这一次却意外的直接脱口道:“什么?”
他一直以为,他是常贵妃十年磨一剑,培养出来的至关重要的一道杀手锏的。
可是他刚刚听到了什么?这女人说——
说他以后都不用来了?说他做的事情到此为止?
梅正奇瞪大了眼睛,只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常贵妃道:“之前本宫让你做的事,谁都不要告诉,本宫以后要做的事情也都和你无关,听不懂吗?”
就着梅正奇前面做的事,除了这次不关痛痒的下药之外,其他的,无非就是偶尔给常贵妃送点无关痛痒的小道消息。
如果这次下药的证据的证据也全部抹掉的话,当然是以后常贵妃做什么都连累不到他。
梅正奇当然知道这是他最好的出路,可是常贵妃给他安排了这样完美的退路,反而叫他一时接受不了。
常贵妃却知道他十分乐意接受这样的退路的,所以也不废话,直接道:“现在你可以走了,顺路——再去帮本宫做最后一件事!”
梅正奇心里咯噔一下,但随后反而坦然,不那么七上八下的了。
“什么?”他问。
常贵妃勾唇笑道:“皇上病了,精神不好,你顺路去花房一趟,告诉花匠,以后每天早晚给皇上那里送一束鲜花,他看着,许是精神会好些!”
“送花?”这算个什么事儿?
但是肯定的是,常贵妃又没说是送什么话,就算他传了这个信,以后也不会有什么麻烦。
梅正奇还愣着,常贵妃又强调:“这件事,不是本宫吩咐的,知道吗?”
梅正奇正一头的雾水的,木然的点点头。
第294章 牡丹花开
常贵妃没再说话,意思也就是没他什么事了。
梅正奇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愣了有一会儿,他默默地转身往外走。
常贵妃重新端起茶盏,发现里面的茶水已经全凉透了,微微蹙了下眉头就给放下了。
梅正奇浑浑噩噩的走到门口,被外面的日头一晒,好像脑子里一直回旋困惑他的那个念头才突然清晰明朗起来。
他回头,眼神一半怀疑一半困惑的再次看向了常贵妃问道:“当初娘娘特意去教导我做人的道理,难道就只为了让奴才为您做这点儿事?”
他会回头追问,常贵妃一点也不意外。
甚至于——
这一点也是在她的计划和预料之外的。
她说:“你做的这些,足够了!”
足够了?够了吗?
这个女人看似运筹帷幄,她到底哪儿来的自信?
梅正奇困惑的有点抓狂,迫切的又再追问:“那时候奴才不过只是个七岁的稚童,您怎么就那么确信您找过我知道,我不会把事情说出去?而且后来见风使舵踩路大总管的事——如果奴才没答应,或是答应了您没做呢?”
梅正奇是早就坚信,这位贵妃娘娘是个很有心机的女人,但是他在皇帝身边这么久,也发现了,她虽然受宠,但是背后既没有强大的娘家人支持,在宫里的人缘也不好,更没有太多能替她做事的人,甚至于真正可以称之为心腹的人都不见得能找出来一两个,因为——
就连每回他过来,常贵妃都是会支开曲嬷嬷的,并不叫她听到两人的对话。
如果不是有十足的把握,他一定会替她做事,那么这位贵妃娘娘就是个十成十的疯子,根本就是在玩火。
这女人到底是在想什么?
梅正奇觉得自己纳闷的快要疯掉了。
常贵妃看着他,缓慢的勾唇露出一个笑容。
她说:“其实也没什么冒险的,就如你所说,当年你不过就是个稚童小儿,若是你的嘴巴不严实,把本宫帮过你一把的事情给抖出去了,也无非是本宫怜你年幼孤苦,教导了两句,这有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