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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珑【三卷】(239)

风满楼,雨意渐浓。卿尘却同夜天湛淡淡说笑,不知不觉已绕这长长回廊沿湖走了数周。夜天湛几次问她累不累,她都笑着摇头,将话题岔开。夜天湛此时觉得她的脚步越来越慢,看她一眼,便站下说道:“坐一会儿吧,我走累了。”

卿尘面上略有些倦色,见他看过来,微笑着点了点头,扶着雕栏坐下。夜天湛毕竟心中有事,一时看着烟波沉沉的湖面出神,突然听到卿尘问他:“王爷,如果我能说服皇上支持你清除凤家,你愿不愿答应我,绝不会做任何对他不利的事?”

夜天湛惊诧回头,几疑自己听错了话,“你说什么?”

卿尘道:“若我保证皇上也不会对你不利,你可否能答应,终此一生,待他如兄,如君?”

夜天湛僵了片刻,霍然起身:“不可能!你给不了我这个保证,我也一样给不了你。”

如果以前还有这个可能性,但现在,一切的可能都已变成了不可能。

卿尘道:“如果我能呢?”

夜天湛盯着她,目光深黑一片:“事到如今,这岂是一句承诺便能解决的问题?你不妨问一问他,他做得到吗?”他重重一甩袖袍,“叮”的一声脆响,有什么东西从他袖中掉出,落在卿尘身旁。

一支淡色玉簪,简单的样子,润泽的光。卿尘愣了一愣,吃力地弯腰去捡,旁边迅速伸来一只手扶住了她。

苍白的玉,苍白的手,苍白的面容。

夜天湛将玉簪捡起来,突然察觉卿尘的手在他掌心微微颤抖,冰凉似雪,抬头见她脸上已毫无血色,身子摇摇欲坠。

“是那支玉簪吗?”她低声道。

“是。”夜天湛来不及掩饰尴尬,匆匆问道,“你是不是不舒服?”

卿尘勉强微笑,“原来你还留着这支簪子,其实那时候,我很想跟你道一声谢。这些年来,我知道你一直处处护着我,这……是最后这一次……你……”

“卿尘!”夜天湛低喝了一声,卿尘慢慢说道,“孩子……要出生了。”

夜天湛猛地低头,惊见卿尘襦裙上已是鲜红一片,那红迅速蔓延,不过片刻便浸透了轻薄丝绢落到细花雕纹的玉砖之上,缠蔓花枝染了血色,浓重刺目。卿尘却似无所觉,“我说过,他死,我随他……你死,我用我的命护着……你相信我……如果……如果我撑不过去……你们……”

周身不知来自何处的痛楚越来越重,越来越急,卿尘紧紧咬着牙关,想凝聚一点儿力量把话说完,却连呼吸都艰难起来,只死死看着夜天湛,目露哀求。

夜天湛面上一片雪白,额角青筋隐现,不知是他的手攥着卿尘,还是卿尘的手攥着他,那支玉簪不堪重力,“咔”地断成两截,碎面直刺掌心,剧痛钻心。

他忽然极快地低声说了一句:“我答应你。”俯身迅速将卿尘抱起来。

卿尘心头蓦然一松,身子便软软地坠落在他的臂弯中。

第30章 碧落黄泉为君狂

雨急风骤,刷刷抽打着殿阶,一列青衣内侍匆匆穿过廊前,当先一人捧着药炉步履慌忙,其后数人手托药匣急急跟上。

他们刚转进内殿,便有几名绯衣侍女端着铜盆鱼贯而出,盆中尽是浓重的血水。再有侍女端了清水进去,片刻出来仍是骇人的血色。

殿中烛火忽明忽暗,人影憧憧,来往宫人,进退无声。唯有皇后低抑的呻吟声自屏风重帐之后传来,断续落在窒闷的雨声中。

天黑近墨,闷雷滚滚震动琉璃重瓦,夜天凌在殿中左右踱步,困兽一般,身前十几名御医匍匐跪地,人人汗出如浆。

雨声越急,似乎渐渐盖过了寝帐内的声息,忽听一声乱响,两名御医仓惶步出,险些将屏风撞到。

夜天凌霍然回身,两人已扑跪在面前,为首的御医令黄文尚磕头颤声说道:“皇上……时间太久,娘娘怕是撑不住了,臣请皇上示下,用不用参汤?参汤能让娘娘撑到孩子出生,但是……但是……”

夜天凌喝道:“但是什么?”

一旁的何儒义急忙接道:“但参汤极易引起血崩之症,只能保孩子。”

“混帐!”话未说完,夜天凌勃然怒道,“朕什么时候说过让你保孩子?”

何儒义以额触地,“请皇上三思!”

夜天凌一把将他从地上拎起来,冷冷的声音直逼到眼前:“你给朕听清楚了,皇后要是有什么不测,你们谁也别再来见朕!”

“皇上!”

“皇上!”

众人叩首跪劝,夜天凌充耳不闻,只一声毫无余地的怒喝:“还不快去!”

眼见皇上盛怒,黄文尚与何儒义再不敢多言,匆忙叩头退回内帐。

一阵斜风撞上窗棱,“哐”地将长窗吹开,风扬金帷,雨湿鸾幕。霎时间外面一个身影落在夜天凌眼中,激起他眼底厉厉寒芒。

殿外廊前,夜天湛一直未曾离开,雨已将他半边衣衫湿透,更将他襟袖之上的血迹染得浓重。

那是卿尘的血,从他将她抱到寝宫的一路上,她的血就没有停止过,渗进丝帛的纹路附在他的身上冰凉刺骨,带来深重的恐惧。

是恐惧,他独入敌国千军万马,面对帝都巨变惊涛骇浪、朝堂之上明枪暗箭都从未感觉到的恐惧。

那些时候退也好,输也好,无论失去什么他都有十足的信心还能赢回来,但此时,如果失去了,便终此一生再无法弥补。

闭目仰头,一阵雨水扑面而来,他激灵灵打了个冷颤,身后却有一股更深的寒意陡然而起,如剑在侧。

他猛地回身,正撞上夜天凌怒海狂涛般的眼睛。

夜天凌双手在身边紧握成拳,根根筋骨分明,见他转身,眼中利芒闪现,挥掌如刀,劈面击来。

夜天湛抬手隔出,风雨下两人掌风相交,激起冰水飞溅,一股排山倒海样的劲气直将夜天湛逼退数步,身形一飘,落入雨中。

铺天盖地的雨浇下来,夜天凌步步逼近,指着他怒问:“你究竟和她说了些什么?她痛成那个样子,就只跟朕说了四个字,善待湛王!孩子和她都危在旦夕,你现在满意了?你是不是想要她的命?”

夜天湛痛恨交加,亦怒喝道:“我说了什么,我还能说什么?我答应她待你如兄如君,答应她绝不对你有任何不利!孩子是你给她的,你明知道她身子不好,还一次次让她受这样的苦,是我要她的命还是你要她的命!”

“你当朕想要这个孩子?”夜天凌人整个笼在雨中,神情模糊一片,“你想要这江山皇位,朕给你又如何!但她若有什么不测,朕绝不会放过你!”

夜天湛冷冷说道:“皇兄想要我的命也不是第一次了,今天她若有不测,你我,就再没什么好说的了。”

一道电闪伴着雷鸣划破长空,撕裂天地,照亮雨幕昏暗。

稍纵即逝的电光下,夜天湛脸上苍白如雪,夜天凌身形冷如冰峰。

瓢泼雨落,将愤怒与怨恨冲刷成无尽的悲哀,黑暗空旷,只余两个孤单的身影,一片荒凉。

对峙在这即将失去的一刻,才发现原来说出来的恨都已无力。

如果她有什么不测,生死又如何?天下又如何?你我又如何?

便在此时,寝殿中忽然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半空惊雷劈下,夜天凌浑身遽震,猛然转身,便往殿内冲去。

迎面而来的内侍宫娥仓惶跪避,白夫人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转出画屏,连忙俯身:“恭喜皇上,是个小公主。”一抬头,却见夜天凌直直盯住她手中的婴儿,那神情竟似看到鬼魅一般。

四周只有孩子微弱的哭声,帷帐中一片死寂。夜天凌往前走了一步,猛地急痛攻心,身子一晃,一口鲜血直喷而出,溅上屏风,落满襟前。

白夫人大惊失色,“皇上!”随后赶出来的御医正见此景,扑上前来扶,殿中骤然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