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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珑【三卷】(37)

卿尘虽知道他看不到自己,却还是觉得那两道清冷的目光可以一直穿透过来,将纱幕后洞悉无余。她心中无由生出奇异的感觉,仿佛在隔着重纱对视的一刻,早已蔓延缠绕的藤蔓于尘埃中悄然绽放出花朵,一瞬的妖娆后,静静亮过明光如玉。

一旁侍宴的兰玘和兰珞煮水烹茶,一一为三人奉上碧盏。此时楼下又引了几人进来,却是随后而来的夜天湛、夜天清两人。

夜天湛见他们几人已在阁中品茶,笑道:“你们把五哥弄醉了丢给我,自己却在这儿享受。”

卿尘见到他顿时轻抽了口气,夜天漓向幕帘内笑看来,眼神似是有意无意往夜天湛那边一带,十分笑意八分调侃,恨得卿尘牙痒痒,无怪他白天只说宴客,原来有心作弄她。

她抬眸瞪视过去,夜天漓却当然看不见,转头上前去问道:“五哥怎么才喝了几杯便成这样?”

夜天清看去文质彬彬,比夜天凌的冷然多有几分亲和,比十一两兄弟的率性更见些许平稳,比夜天湛的俊雅风流则却多了几分沉默无声,此时也早带醉意,几乎比十一还不如,闻言无奈摇头:“你们不敢去招惹四哥,便拿我和十一弟折腾。”

夜天湛一身晴天长衫,腰间坠了块瑞玉精雕环佩,越发衬的人俊雅温文,笑道:“十一弟是自己抢着喝的,怨不得别人。”

十一以手撑头,随口道:“你们耐不住早晚去招惹四哥,四哥身上伤刚好不久……”

话刚出口,夜天凌淡淡道:“十一弟,莫扫了大家兴致。”

十一摇摇头,住口不说。

几人却早已听到,夜天湛眼中闪过诧异之色,问道:“四哥受了伤?”

夜天漓接着问:“何人所为?突厥军中竟有如此人物?”

夜天凌微一点头:“一点小伤,早已无碍了。”

“四哥话是这么说,但毕竟伤的不轻,这数月征战硬撑下来已极为辛苦,”夜天清说道:“他们要灌酒,我和十一弟替四哥挡着好了。”

夜天凌唇角似是淡淡掠过一笑,旋即不再言语,目光投向墙上那幅《兰亭序》,修长手指在花梨木案上微微轻叩。

十一知他心中有事,岔开话道:“方回天都,便听说四面楼文烟姑娘的琴天下无双,方才轻叩琴弦已叫人心思神往,冒昧请文烟姑娘抚琴一曲,不知可否?”瞥了一眼夜天凌,见他始终凝视那幅《兰亭序》,无奈暗叹一声。

那晚他虽及时率兵赶回,接应夜天凌成功突围,但自此便失了卿尘的消息。回营之后他们派人数次寻找,小半年来却芳踪全无生死不知。夜天凌面上虽淡淡的,挥军万里斩将杀敌一如往常,但十一却知他心里始终存着此事。西突厥这次算是时乖运蹇,遇上夜天凌心情恶劣,玄甲铁骑不留丝毫情面,步步逼得他们狼狈不堪,接连退失燕然山北数千里土地,经此一战元气大伤,怕是短时间内无力再犯中原。然此时即便得胜回朝,夜天凌仍将自己一队心腹卫兵留在那处山中,继续在附近打探卿尘下落。

夜天湛等人知道这四哥性情冷淡,事情他若不愿说起,便是多问无益。丢下前话举杯笑道:“我们醉酒来此,已是唐突佳人,以茶代酒先罚一杯,但求一曲。”

卿尘对那晚山中遇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很是挂念,轻纱之后细看夜天凌的脸色,不甚清楚,但想来数月过去,伤势应该已无大碍。本来专注于他,突然听到众人将话题引到自己这边来,急忙收拾心神,右手轻挑琴弦,发出柔柔清韵,作为应答之音。夜天湛,温文尔雅的他,言行举动总是叫人挑不出瑕疵,端得君子如玉。

指下轻轻一挑,余音犹自袅袅,流水般的琴声已婉转而起。

曲调安详雅致,似幽兰静谧,姿态高洁。但闻室中乐音悠扬,周遭似有淡淡琴声应和,竟叫人分不出是否为七弦之上所奏,仿佛随着流连清风,四面八方都飘来琴声,悠悠娉婷无止无尽。

卿尘按弦理韵,琴声之中有如暗香浮动,令人心旷神怡悠然思远,若似身置空谷兰风之间,身心俱受洗涤,通体舒泰。

她双目微闭,再弹一阵,指下弦音略高,如同点点兰芷在山间岩上摇曳生姿,无论秋风飒飒,冰霜层层,犹自气质高雅,风骨傲然。七弦琴音渐缓渐细,几不可闻,化作一丝幽咽,却暗自绵绵不绝。

低到不能再低,琴韵悄然而起,翩翩如舞,仿佛历经风霜,兰苞绽放,曲调极尽精妙,无言之处自生缕缕幽情,高洁清雅。

一曲终了,余韵绕梁,室内静静无声,众人似乎都沉浸在这琴中,回味无穷。

卿尘抬眼望去,却冷不防看到夜天凌望向这边,那泠泠目光穿过轻纱直至心底,让她心中无由一紧。纱影淡淡,使他棱角分明的轮廓柔和了许多,远远如坠梦中。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曾经在第一次取下他的面具时,她想起过这首诗。她从来都不知看到一个人会有这样的感觉,似曾相识,恍如前生。

夜天凌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轻纱,此时十一轻敲花案,朗声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为此当浮一大白!”说罢,拎起面前酒瓶,痛饮一口。

夜天凌这才从轻纱上收回目光,看了十一一眼。

夜天漓也斟酒一杯,吊儿郎当的笑道:“好琴好酒难得今夜,文烟姑娘,我敬你。”一饮而尽。

卿尘在轻纱之后笑意盈盈的看他们兄弟俩,微动琴弦,以示答谢。转眸间看到夜天湛轻握杯盏,正神情温雅的看着这边,唇角带着她十分熟悉的微笑。心中一凛,怕他听出端倪,短短的抚了一段清音,以曲告辞,悄身退了出去。

一路回房,卿尘大大松了口气,换上素白文士衫,长发束以玉带,顿时化作翩翩公子模样。抬头看看三楼小兰亭,静静的,唯有窗口透出薄晕灯光,明眸带笑,心底淡淡欣喜。吩咐后面再备下几样爽口的小菜给他们佐酒,并额外加了滋补汤煲。

四面楼今晚生意不错,她前后照应了一下,忽然听到堂前有吵闹声,楼中管事快步找来,说道:“公子,请您前边去看看,卫家少爷怕是喝多了几杯,缠着兰璐不放。”

卿尘皱眉,卫骞是见过她的,不知是不是会认出来,偏偏此时四处不见谢经的影子,她怕惊动了小兰亭中诸人,只好快步赶去前堂。到那儿一看,卫家大公子卫骞正醉态醺然的拖着兰璐往外去,兰璐不敢使劲抗争,只能软声哀求,一旁兰璎她们跟着劝拦,见到卿尘出来便像见了救星,急忙喊道:“公子!”

四面楼毕竟还是歌舞坊,虽比其他地方清高雅致些,但客人酒后闹事也偶有发生,不过平日都是谢经出面打发。卿尘对卫骞浑身酒气甚为反感,却一笑上前,抬手在两人之间挡住:“卫少拉着我们兰璐的衣裳不放,可是看好了这新料子想带回去送给夫人?衣料穿过便不稀罕了,不如我打发人取新的来吧。”

卫骞和她只当街见过一面,此时她又着了男装,横眼看来,朦胧间也不辨眼前是谁:“少爷今天要将兰璐带回去做二夫人,你说给她赎身多少银子?少爷我付双倍的!”

他看上去是喝了不少酒,脚下蹒跚不稳,卿尘顺势将兰璐拉开护在身后,扬唇笑着眼中却冷淡:“卫少说笑了,咱们四面楼的姑娘没有卖身这一说,都是来去自由。这事是好事,但也得两情相愿才美满,卫少说是不是?”

卫骞将手一摆,指着兰璐:“少啰唆,过来!少爷看的上你是你命好!”

兰璐吓的往卿尘身后躲,卿尘仍笑道:“人来人往都看着,有什么话外面说也不方便。兰璐,后面刚制的菊花蜜酿,快去看看好了没有,给卫少送去雅阁等着。”她抬手一让:“兰璎的琵琶曲卫少还没听全吧,不如里面再坐坐,干嘛急着走?”她知道一时半会儿要将人打发走是不可能了,但求息事宁人,先离开这招眼的前堂,一不影响生意,二让兰璐脱身,最重要莫要惊扰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