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嘉斯(2)+番外

尤弥尔和自己的母亲并排坐在小镇露天教堂的长椅上，听着年迈的牧师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念着公式化的悼词。冈德夫人今天穿了一条黑色的长裙，天气本就炎热，这身密不透风的装扮更是令人喘不过气来。她那戴着白色手套的纤手里抓着一把扇子，时不时地扇几下。她的整张脸都隐藏在帽纱下面，让人看不清此刻的表情。

尤弥尔的眼睛仿佛钉在了面前放着的父亲的遗像上，一动也不动。诺威斯总是能想到各种各样的办法逗自己的儿子开心。尤弥尔想起父亲带他去森林里打猎，他们一起潜伏在茂密的草丛中，连着好几个小时不吃不喝，只等着猎物放松警惕，然后一枪毙命。印象中，父亲一直都是平易近人而又温和的，这一点跟端着贵族小姐架子的母亲很不一样。

母亲……吗。尤弥尔看了一眼身旁的冈德夫人，只觉得她帽纱下的脸上怕是也没有什么类似于悲伤的表情吧。很早以前就是这样了，父亲和母亲只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和气气，甚至客气得过了头，而根本不像是一家人。

“尤弥尔……尤弥尔……”

空气中仿佛飘荡若有若无的声音。

尤弥尔警觉地抬起头，朝四周看了一眼。镇子上的人差不多都在这里了，他们全都低着头，静静地听着牧师的悼词，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人开口说话。

“他正直、善良、勇敢，总是尽全力帮助所有需要帮助的人们。”

不，那个声音不属于坐在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尤弥尔顺着牧师所在的位置看去。

那里有一个山坡，一个男人远远地站在那里。他穿着明显不是本地人风格的仿古式栗色西服，金色长发在脑后束成一束，好像上个世纪的贵公子一般。他身上有股令人熟悉的气息，但是尤弥尔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自己什么时候见过眼前这人。倒是对方，迎着尤弥尔探究的目光，嘴角缓缓噙起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来。

“我们会永远铭记并且缅怀诺威斯·冈德先生。”

牧师的声音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却宛若平地惊雷一般，激得尤弥尔浑身一震。

是了，曾有那么一瞬，尤弥尔恍恍惚惚间在这个男人身上看到了死去父亲的影子，尽管他跟父亲有着完全不同的气质。

长久以来打猎的经验告诉尤弥尔，这个男人远比他见过的所有猎物都要危险。

人群开始骚乱，前来参加葬礼的人准备离去。尤弥尔站起来，看到远处的男人往后退了一步。他纤长而骨节分明的食指点在自己削薄的双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待会儿见。”他的嘴唇微动，却使得这话无比清晰地传进了尤弥尔的耳朵里。

☆、第4章

(四)

尤弥尔坐在钢琴凳上，漂亮的手指在琴键之间穿梭，来去自如。柔缓的音乐并不能像往常一样抚慰自己的心灵，他脑子里仍旧回放着白天见到那个神秘男人的一幕。优于常人的视力和听力一直是他自己的小秘密，这一点甚至连最亲爱的父亲也无从得知。他不明白，为何会突然出现这样一个陌生人，不仅知道他的名字，甚至连他的隐私也窥探得清清楚楚。

“客人快要来了。尤弥尔，去厨房帮一下可怜的玛格丽特夫人吧，她快忙得喘不过气来了。”

尤弥尔转过身来，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打扮庄重的冈德夫人。她把卷曲的长发盘在了脑后，显得利落而又正式，一袭黑色长裙更是将她曼妙的身材勾勒得凹凸有致。

“那么你呢，妈妈？”

“拜托了，尤弥尔。请别这样对我，尤其是在今天。”

尤弥尔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决定按照冈德夫人的吩咐去厨房。他穿过长长的走廊，隔着厨房的门，他就听见了里面几个女佣的窃窃私语。

“撬开车门后，他们发现冈德先生全身都被烧焦了。”

“真恐怖啊。”

“他跟他父亲那么亲近，以后谁照顾他？”

“他还有妈妈嘛。”

“妈妈照顾他？应该是相反吧。”

“这意外真是离奇得很呀。”

“你听说那些传言了吗？”

“冈德先生是故意在大桥那边自杀的？”

“不然为什么他要在自己儿子生日当天特意跑去那么远的地方呢？”

“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一个苍老威严的声音从门那边传出来，叽叽喳喳的声音总算停了下来。

“玛格丽特太太。”尤弥尔推开门走了进去，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有听到。

“尤弥尔！快过来，跟我一起看看我做的魔鬼蛋。”玛格丽特太太今年五十多岁，是个瘦小而严厉的老太太，但是对尤弥尔却总是格外的亲切和蔼。她在冈德家待了三十年，既是管家又是乳母。诺威斯先生和尤弥尔都是她看着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