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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顶(81)

“是!”卢顺一个胆颤,这一次只怕要闹到不可收拾了。

几日之后,依照镇国公主的意思,几位触动国法的姚氏族人均被轻判。

凌子悦听得这个消息时,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路过丹药房,她不期然遇见了主事的欧阳琉舒。

“凌大人,许久不见。”欧阳琉舒的神态悠然,与俗避世,明明距离帝宫权力的核心如此接近,却又隐匿于高堂之下,逍遥自得。

“先生好生自在啊。既不用为朝堂之事烦心,又能领用刚刚好不将自己撑死的俸禄,真是美哉,凌子悦羡慕。”

欧阳琉舒莞尔一笑,仰首望向万里无云的天际,“凌大人出门可曾带了雨具?”

“雨具?”凌子悦不解。

“这天……恐怕是要变了……”欧阳琉舒拉长了嗓音,若有所指。

“先生有事不妨直言。”

“凌大人可还记得当日与下官的赌约?”

“自然记得。”

“那就请凌大人今日莫发一言。不过下官猜想,陛下只怕也希望大人能保持沉默。”

73、人生难得几回醉

凌子悦蹙起眉头,朝中大事莫过于镇国公主终于过问被廷尉府判了重刑的姚氏族人,这也预示着云澈的新政只怕又要夭折。

他……太性急了。过于严苛的律法只会令姚氏宗族群起而攻之。

而镇国公主历经三朝,树大根深,又岂是云澈能轻易撼动的?

入朝时,凌子悦便感觉到莫名的紧张气氛。御史大夫陈卢还有郎中令王人杰神色凝重,丞相容少均波澜不惊但凌子悦的直觉告诉自己,今日只怕要掀起一阵风浪。

“世侄,世侄!”洛照江行至凌子悦身旁,还未待凌子悦行礼,他便急着开口道,“你可知道这许多日陛下单独召见陈卢与王人杰所为何事?”

“太尉大人,凌子悦不知。”

“你不知?都这个时候了还藏着掖着?”洛照江按住凌子悦的手臂,低声道,“镇国公主来了这么一出,本是预料之中。但陛下如何拆招老夫却半点也摸不着,若是这样,老夫如何辅助陛下成事?”

“太尉大人应该知道,这些时日陛下并未单独召见过凌子悦。凌子悦知道的并不比太尉大人多多少啊。”

洛照江见凌子悦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便放开了她。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入了朝,云澈的神情冷冽,端坐于高位,巍而不动。

凌子悦只是抬首望了他一眼,便觉心中忐忑。她许久未见过云澈露出那样的表情了。

先是容少均向云澈禀报那几位姚氏亲族的论罪,不过是罚了一些金银罢了。

云澈并未露出不悦的神色,只是点了点头,“准奏。”

容少均之后便是太尉上奏戎狄再度侵扰边境,北疆二十四郡请求增兵。

云澈的回复依旧,“准奏。”

至此,朝堂之上的一切与往日无异。

就在凌子悦猜测这样的平静一定会被打破时,御史大夫陈卢出列,群臣均不约而同提起了十二万分精神,看向陈卢的背影。

“臣陈卢有事请奏!”

“哦,不知爱卿所为何事?”

“回禀陛下,臣认为,陛下已大婚,且亲政两年有余,兴科举除弊政,秉承元光遗风,唯贤任用,纵横辟阖,而镇国公主年事已高久居深宫,臣请陛下朝中大事无需事事向承风殿禀报,一来为镇国公主无所烦忧颐养天年,二来也不用因等待镇国公主决断而耽误时效,再者也是为了避免天下臣民对镇国公主产生皇戚干涉朝政的误解。”

陈卢的暗喻当朝文武尽皆明了,那就是要防止镇国公主擅权。

凌子悦倒抽一口气,陈卢所言句句在理,三条理由镇国公主虽然无从辩驳,但绝对会震怒不已,记恨于心。

云澈这是在兵行险招,镇国公主若能听懂云澈的暗示,从此真正做个不问朝政的老太太,云澈自然会对她敬重有加。但习惯了权力与威望,就这样放下……镇国公主只怕做不到。

陈卢此言一出,朝堂之上一片沉寂,与云澈颁布新政时的议论纷纷大相径庭。

容少均神色如常,而洛照江却暗自咽下口水。

这一场赌局,他跟还是不跟?

“嗯,镇国公主抚育先帝劳苦功高。陈卢之议言之有理,但天下臣民会不会误认为朕独断专行,置镇国公主于高阁?”

郎中令王人杰出列,“陛下,臣认为御史大夫之言在理。云顶王朝历代君王奉行上善若水从善如流,乃是为了德化百姓,其蕴意并非指朝政大事,而是德孝礼义。若以朝中大事负于镇国公主,令其思虑难安,乃大不孝。陛下有忠臣良将直言敢谏之士辅佐,处事严明,雄才大略,实在无须叨扰镇国公主。”

云澈的理由很充分,充分到凌子悦都不知如何反对。

但是她知道这条路一旦走下去,成败难测,风险实在太大。

洛照江心中暗自计算着,这事闹得太大,他心想着等凌子悦出列听他怎么说,他再作打算。

凌子悦知晓自己只得以云澈经验尚浅仍需镇国公主从旁指点为由,给云澈一条后路,否则镇国公主一旦发狠,不知道会使出怎样的招数。

她的背脊才微微晃动,身后的张书谋却以手掌挡在了她的腰侧。

“凌大夫,陛下有命,你只需听着无需多言。”

凌子悦心绪一提,云澈已经做好决定要她置身事外了?

但是他可知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

宫中、朝中谁人不知她凌子悦虽然并未位列九卿,却是云澈心腹之臣,若镇国公主真要追究此事,她凌子悦岂能独善其身?

众臣默然之际,容少均终于开口了。

他的奏辞没有长篇大论,简洁地直指核心。

“陛下既已亲政,臣请议古立明堂城南,以朝诸侯,由陛下与众位大臣决断国之政事,严律法,明国策。”

容少均此言一出,朝臣无不惊讶。他是陛下的老师,做了丞相许久在朝堂之上鲜言论,却未想到一言惊人。

洛照江咬了咬牙,他心里清楚地知道,这就是一场赌局。若是以朝中三公的影响力震慑承风殿,或许镇国公主会就此隐退,就算不肯隐退,亦可以三公之力来抑制她,缓缓削弱其势力,也好过其对云澈政见的打压,而姚氏一族没落下去,他们洛氏自然更有机会了。

洛照江也随之出列,支持云澈议立明堂。

凌子悦闭上眼睛,重重地叹出一口气来。

看来此事是无可挽回了。

散朝后,凌子悦缓缓走下台阶,行至宫门前,便见到欧阳琉舒负手立于自己的马车边。

“看凌大人的脸色,今日朝堂之上果真波涛汹涌,不知大人可曾听了欧阳琉舒之言?”

凌子悦扯起唇角,苦笑道:“欧阳琉舒,你看的真是通透。就连陛下不欲凌子悦进言都猜到了。”

“大人如此困扰,不如下官陪大人痛饮一番,以解烦忧?”

凌子悦笑出声来,“走吧!这一次我真想大醉一场,什么都忘了!”

两人来到老地方,坐在一成不变的老位置。凌子悦几杯酒入腹,欧阳琉舒也未曾予以劝解,反而不断为其斟酒。

不消片刻,凌子悦双颊泛红,眼睛里似要掐出水来。

“大人慢饮。这酒还有的是啊!”酒肆的老板见了都不忍劝道。

“无妨,无妨!”欧阳琉舒摇了摇手,又替凌子悦斟上一杯,轻笑道,“这越是清醒的人,才越是想要醉过去。”

“欧阳琉舒,你为何就是不肯入朝?你满腹才学对世事洞若观火,难道就不想有所施展?”凌子悦一手撑着酒案,另一手执着酒杯伸到欧阳琉舒的面前。

“人活一世,本就图个痛快。陛下的眼里是江山,大人的眼中是陛下,而下官的眼中便是这一壶酒一盏茶一世逍遥罢了。”

“那你现在做这炼丹房主事是为何?”

“再逍遥,也得有银子花才能逍遥的痛快啊!不似大人,顾及的太多,不忍的太多,自然难以恣意。”

凌子悦的酒杯仍旧停在欧阳琉舒的面前,欧阳琉舒不温不火地一笑,颔首抿住酒杯的边缘,任由凌子悦将那杯酒送入自己喉中。

“你说……陛下明知道并非胜券在握,却还要破釜沉舟……这是为何?”

“正如同大人当时对下官所言,有很多事明知不可为却势必为之。”

凌子悦撑着额头,肩膀颤动,笑了起来。

半刻钟之后,凌子悦便趴倒在了酒案上,酒樽倾覆的瞬间,欧阳琉舒伸出手来将它挡住。

“大人既然累了,便好好休息片刻吧。”

“不想睡……不想睡……”凌子悦摇晃着抬起头来,隐约之间瞥见一身着灰色长衫的男子缓行而来,他的身姿优雅,眉目之间是一切不为所动的淡然。

凌子悦咽下口水,眯起眼睛,身体前倾却差一点栽倒在酒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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