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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顶(99)

“我知道。”凌子悦吸了一口气,云澈再生气,也不会要她的命。

宣室殿内一片宁静,她踏入的每一步都迎着云澈的目光,看似沉重,却又隐隐透露出惶恐与不安。

“微臣凌子悦叩见陛下。”

凌子悦伏身,不等到云澈的允许她是不会抬头的。她能感觉到云澈起身时的声响,他一步一步行来时地面那细微的颤动。

蓦地,她被云澈一把抱起,惊得凌子悦紧紧扣住云澈的脖颈。

“陛下!陛下!”凌子悦的帽冠落了下来,一头黑发如奔腾流水下坠,垂至云澈的肩上。

“你知不知道这些日日夜夜朕每时每刻都在心惊胆战!”云澈看着眼前的凌子悦失了神,以往的俊朗之气被柔美隽秀取代,宛如一颗流星乘着夜风坠入海中,久久难忘。

“陛下……是微臣的过错……请陛下恕罪。”凌子悦向后退了半步,向云澈行礼。

云澈低□来,替凌子悦捡起帽冠。

“有过错的是朕……是朕太放不开你……”

他的手指挽起她的发丝,轻轻置于鼻间。他还记得他们年少无间时同榻而眠,自己是多么喜爱嗅着她发间的味道。

“以后……别让朕这样寝食难安……”云澈的额头抵在凌子悦的额上,他的气息如此清晰,一遍一遍若有若无地撩拨着她的心房。

她向后一退,云澈扣的更紧,窒息一般。

“朕为你束发吧。”

“微臣……”

云澈拉起凌子悦的手,将她按在案前坐下,“就当朕高兴。”

凌子悦仰起头来便对上云澈的双眼,似乎有无以言传的情丝涌落,将她紧紧缠绕。云澈轻轻托着凌子悦的发,为她梳起。他的动作是极其缓慢的,像是要将世间一切长久地留在此刻。

“朕只替两个女人梳过发。除了母后就是你。”

“凌子悦怎能与太后相比!”凌子悦正欲起身,云澈却再度按住了她的肩膀,小心翼翼地将她的发髻并入帽冠之中。

“母后是将朕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人,朕对她存有孝义。而你,与她是不同的。”云澈并未言明怎样的不同,又或者他也说不出来是如何不同。

他的臂膀缓缓环绕上凌子悦,没有了那样的霸道,显得如此珍惜。

镇国公主的身体已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时光沉淀了她也消磨了她。

朝中支持她的诸侯郡王们在这些日子里,都被云澈以不起眼的方式逐一消弱实力,并且巧妙地制造他们之间的内部纷争。如今这些诸侯王,就是要集结起来,也是如同散沙。

而云澈也在蓄势待发,他心中知道,再过不久,镇国公主只怕再阻碍不了他了。

凌子悦离开云顶宫时,镇国公主的宫人前来告知说镇国公主想要见她一面。

这是自从云澈登基之后,凌子悦第一次前往承风殿。镇国公主宫中透露出一种宁静悠远之气,与宣室殿的威重俨然不同。

素色的帐幔间隐隐传来鸟儿的鸣叫,鼻间是淡香缭绕。

凌子悦见到镇国公主的瞬间,顿觉这位一直精神振烁的长者已然苍老许多。

“微臣凌子悦向镇国公主请安。”

镇国公主抿起唇来,向凌子悦招了招手,“孩子,过来。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你了……以前陛下来我宫中请安,你就那么恭恭敬敬守在殿门,我也只听过先帝与陛下谈及你,却不曾与你聊过。”

凌子悦上前几步,镇国公主却伸长了手,凌子悦只得握住她,坐在她的身旁。

“子悦啊,你与陛下待的时间最长,今日我想听你说说陛下。”

凌子悦微微一愣,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

“怎么了,怕说错话,我会责怪你?”镇国公主笑着拍了拍他,这么多年来镇国公主大权在握,凌子悦对她的印象永远是个威严的皇室元老,而此刻的她,却更像是普通人家的老妇人。

“陛下有太多面,凌子悦不知从哪一面说起。”

“那就说你最喜欢的。”

“陛下……是个至情至性之人。”

凌子悦言辞坦荡,无丝毫雕琢矫饰之意。

镇国公主轻笑一声,“你与其他人果真不同。其他人都是对我说陛下是雄才大略,只有你说至情至性。”

“陛下胸中有韬略,有远见,这些镇国公主已是十分清楚,凌子悦再说这些没什么意义了。”

“那么子悦,在你心中何谓君王的远见?”

“回镇国公主,从来都是时势造英雄。而时势却无时无刻不在改变。前朝固守陈规以暴制暴,被推翻倾覆。陛下以史为镜,审时度势,不欲重蹈前朝覆辙。陛下兴战事,欲与戎狄决雌雄,并非好大喜功,而是为了云顶王朝的长久稳固。戎狄不除边陲不宁,百姓难安,而我堂堂云顶王朝永远难以抬起头来,更无法驾驭邻邦众国。长此以往,云室王权难以稳固。欲兴战事,则必须国库丰满百姓丰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既然如此,陛下若固守旧章,我云顶王朝不会有任何改变,没有改变何谈兴起,没有兴起何谈制敌?”

镇国公主颔首一笑,长叹道:“我算是听明白了,你啊这是在替陛下鸣不平呢!说我这老太婆束缚了陛下的手脚。”

“镇国公主恕罪!”

“你本就无罪,我也就不必恕罪了。”镇国公主仰起头来,“我老了,以为自己根基深厚陛下必定奈何不了我,谁知道他来了这么一招温水煮青蛙。不知不觉,我身边的可用之人就被他一个一个从这棋盘上拿下来了。你说,这盘棋,我还有胜算吗?”

凌子悦垂下眼来。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只要您放下战意,一切便可趋于平静。”

镇国公主顿了顿,随即低声笑了起来。

“平静?习惯了追名逐利的人,怎么平静的了?就算我这个老太婆想要平静,多的是人不肯要我平静。所以……我很羡慕陛下。”

“不知您羡慕陛下什么?”

“我与陛下都是一把利刃。陛下找到了自己的剑鞘,他安稳于剑鞘之内,养精蓄锐,收敛锋芒……我却没有。这大概就是我……永远赢不到最后的原因……下去吧,我要好好歇息了。”

凌子悦抬起头来,忽然感觉到眼前的镇国公主脆弱苍老了起来。

镇国公主的身骨一如洛照江所言,一日不如一日。这几日着了风寒之后,咳嗽不止,且高热难退。云澈亦是日日请安探望,洛太后也是常伴左右随侍汤药。

太医隐晦地告诉云澈,镇国公主就剩这几日了。

88、镇国公主薨

云澈沉着脸色点了点头,他回到寝宫久久不能成眠,镇国公主之于云顶王朝,就像一座泰山,她既压的云澈不得翻转,也使得无论云澈如何折腾都不至于倾覆。

他的心绪复杂难言喻。

骤然起身,云澈将卢顺唤了进来。

“卢顺!给朕传凌子悦!”

“陛下?”卢顺愣了愣,“许晚了,凌大人早就睡下了吧……再有两、三个时辰就要早朝了……”

云澈挥了挥手,“退下吧……”

“是。”

卢顺吸了口气,镇国公主的病情越是沉重,陛下的喜怒越是无常。

朝中每个人都在思度着,他们下一步该如何走。

府中的宁阳郡主更是担忧,从前镇国公主对她极为宠爱信任,但自从明朔那件事之后,镇国公主便鲜少召她入宫,就连她前去请安拜望,镇国公主也对她不似从前那般亲厚了。

如今明熙为云澈生下了公主,虽然只是一个公主,但比起什么都没有的云羽年,明熙的地位要稳固许多。她那个曾经是剑奴的弟弟如今也已是建章监,手握期门军,反观自己朝中的那些党羽,这些时日一一被云澈不着痕迹地打压,想要连成一气都难了。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来人啊!入宫!”

宁阳郡主知道必须要恳求镇国公主向云澈保留云羽年的后位。就算镇国公主百年,云澈若是不遵从镇国公主的遗命也是不孝,即便云羽年不得宠至少还能保住荣耀与尊严。

但是宁阳郡主意想不到的是,她竟然被拦在了宫门前。

“放肆!我乃是镇国公主的长女陛下的姑母,尔等目无尊卑是奉了谁的指令!”

若是从前,宁阳郡主一怒,谁人不惊?

此刻,这群军士却面不改色,正声道:“卑职等奉陛下旨意,无陛下诏令谁人都不得擅入宫门,违令者斩。”

“什么?陛下?”宁阳郡主的脸色变了,她终于明白云澈扩建军制的原因。她一直以为自己在朝中培植势力便可令掣肘云澈,但她没想到的是云澈如能手握兵权,区区朝堂上几个只知动动嘴皮子的文臣又有何用?

如今,云澈掌控了整个帝宫,宁阳郡主自知她是不可能见到镇国公主了,她颓然地向后退了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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