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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缨问鼎(135)+番外

然而面前那人,却是一身霜色,仅在衣襟袖口妆点了些冰裂纹饰。头戴白玉冠,脚踏乌云履,除却头上鸦发、面上墨瞳,一派冰清如玉,不染凡尘。

而这身简素的服饰,也让他显出十分矜贵傲气。虽然面上还有些病容,但是站在一众着朱服青的俗艳士人中,简直如同素梅白鹤,清正雅绝。哗然之后,便是长长静默,连那些想跟王汶打招呼的士族,也不由停下了脚步。

“缟衣綦巾,聊乐我员。看来子熙这一身,着实使人惊艳。”王汶笑眯眯从车架上走了下来,今天他邀请梁丰与自己同乘一车,正是为了仔细观赏众人鸦雀无声的一幕。

“缟衣綦巾,聊乐我员”一句出自《诗经·郑风》的《出其东门》,乃是先秦男子对白衣女郎的爱咏之词。从王汶嘴里说出,自然多了几分调笑之意。

梁峰微微一笑:“彼汾一曲,言采其藚。还要多谢中正载我。”

此句也出自诗经,后文正是“彼其之子,美如玉。美如玉,殊异乎公族。”乃是女子夸赞男子仪表堂堂,俊美如玉的诗句。恰巧两人还在河畔,如此回答,简直妙不可言。

王汶不由哈哈大笑,也不管其他闲杂人等,带着梁峰向王氏的营帐走去。

眼见那白衣男子从身旁走过,众人才回过神来。此时此刻,哪还有人能说出尖刻之语?如此风姿,如此气度,怕只有姑射仙人能与之相比了!

哎呀,这样的人,怎会耽于铜臭,苟吝虚名?怕是传言有误吧?

看他面色苍白,唇淡无色,恐怕真的有恙在身……

王常侍竟然唤他同乘云母犊车,还携手同行,看来两人之间确实情谊弥深!

如此俊逸之人,难怪亲缘寡淡,这一定是佛祖旨意。唉,到底要不要嫁女过去呢?

众人心中浮想翩翩,早就忘了之前的猜度。一直到司马腾的皂轮车到来,那怪异的静默才稍稍消散。

还是第一次见到梁丰本人,看着那一身素淡,俊美无暇的男子,司马腾也不由赞道:“好一个玉人!难怪茂深念之不忘。今日真是不虚此行!”

梁峰施礼道:“幸得东赢公赐医。”

这一礼不偏不倚,既没有阿谀之色,又没有轻慢之态,洒脱简洁,让人心生好感。更何况,他还谢了自己派出的太医,全了颜面。司马腾只觉通体舒畅,心中郁愤也淡了不少,微笑颔首:“能使子熙前来,便是他们的功劳。来,与我一同临水祓禊吧。”

有了司马腾这个主官到来,祓禊仪式正式开始。这也是先秦传下的礼仪,于三月来到水边,接受春天的阳气,清洗冬日积攒的尘垢,除灾祛病。当然,这个清洗并非脱光衣物沐浴,而是用手足浸泡河水,并用柳枝沾取清水,洒在身上,做洗濯之意。

满是高门士族,祓禊之仪自然不会简陋,又是雅乐又是歌巫,众人以铜盆净手之后,又各自拿出煮熟的鸡蛋、大枣,抛在水中。这也是上巳的常例,浮卵浮枣,使妇人临河拾取,祈求多子多福。

一套礼节全数做完,司马腾抚掌道:“今日乃是三月三,当曲水流觞。来人,摆宴!”

这才是饮宴正题。锦帐如幕,华茵为道,众人在丝竹声中,来到事先设好的曲水池畔。如众星捧月,司马腾坐在上首,其他几家大族排资而座。眼见众人都在落座,司马腾指了指手边杯盏:“今日是赋诗,还是清谈?”

他身边,一狭目短髯的中年男子抚须笑道:“俊杰荟萃,自当清谈。”

这人正是刺史长吏孙志,乃是中都孙氏子弟。孙氏高祖为曹魏骠骑将军,封中都侯。其后数代官至太守,也是太原望族。

司马腾闻言顿时笑道:“宣达所言甚是。”

随着司马腾令下,托着杯盏的荷叶放在了碧波之中,乐声大起。

孙志面上笑容不减,狭长双目扫过下方那道白衣身影,唇边多了三分冷意。

第93章 辩难

曲水流觞乃是当下最时兴的官宴娱乐, 就是把酒杯放在曲折的水渠中, 使其随波逐流。停到谁面前, 谁就要赋诗清谈,乃是一种极为雅致的娱乐。先皇武帝极爱曲水流觞,在洛阳宫中也建有曲水池, 引得此风大盛。

随着乐响,荷叶缓缓飘动,来到了司马腾面前。作为宴会的主持人,也是并州官吏之首,当由他来命题。信手拿起酒杯, 司马腾喝干了杯中之酒, 想了想就开口道:“既是清谈, 便以《渔父》为题吧。”

在这种场合提起《渔父》,自然是指《庄子》而非《楚辞》。《渔父》一文讲的乃是孔子周游列国时遇到一位渔翁, 对他的做法进行了批评, 同时驳斥儒家思想, 主张执守其真, 还归自然的道家理念。这篇文在其他朝代也许不会有人重视,但是魏晋盛行老庄,对于老庄和儒教的辨析也层出不绝。《渔父》正契合了最惹世人心动的要素,即儒、道孰是孰非,向来是清谈的热门议题。

自觉题出的甚妙,司马腾命人重新置酒于荷叶上,曲水再次开始畅流。一旁,孙志也满意颔首,司马腾这人并不怎么精善诗书,平时爱歌舞更胜清谈,因而几天前在他面前激烈讨论的话题,自然能让其熟记心中。

这也是他想要的结果。

孙志出身太原望族,不过父亲早逝,兄弟也死于战乱,如今他身后可没有过硬的靠山。虽然自觉学识过人,却也只能屈居新兴郡这种贫弱之地,当个长吏。这可跟他期望的目标大大不同。多亏掌管匈奴北部的都尉刘宣跟他关系不错,在新兴郡待得不算难熬。

不过前些日子,从刘宣那里听到的消息,却让他极为不满。司马腾竟然要征辟一个虚有其表的小辈为掾属。出身平平,两代无官,学识也不精,唯有长相差强人意。这样的人,征辟不应也就罢了,还要刺史延请太医为他诊病?明明出身望族,却要困守一个净是匈奴人的穷郡,凭什么有人能靠一张脸,就得到他梦寐难求的东西?!

因此听闻了梁丰也要到晋阳参加上巳踏春后,孙志就花费心思定出了这么个计划。《渔父》一题对于大部分熟读经史老庄的士人都是一个能畅所欲言的好题,唯独对梁子熙不是。一个喜好释家佛理的人,对《庄子》能有多深的了解?

恰逢今日来了不少高门子弟,郭氏和温氏都人才辈出,不怕比不出高下。只要杯传在梁子熙手里,却无法作出让人满意的答案,吹捧出来的名气自然也就不攻自破。这可不是“诗乃心声,无心作诗”之类的言辞就能躲过去的!

眼看杯盏随波逐流,不断有人起身应答,孙志不由看向不远处的闸门。再等会儿,就有好戏看了。

梁峰也在看戏。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曲水流觞的场面。虽然原主留下了不少记忆,但是似乎从未参加过这样的公宴,对于曲水也没什么印象。这游戏看起来就像一种另类的击鼓传花,只是被传到酒杯的人,都要起身表演些节目。不过大家都是斯文人,自然不能唱个小曲了事,必须要赋诗或者清谈。

幸亏没选赋诗。这种宴会可不是寻常家宴,真要是拒绝作诗,司马腾恐怕会率先翻脸。清谈就简单多了,能够鞭辟入里的本就不多,更像是一种逻辑游戏,看谁能把谁绕进去。无聊归无聊,对他而言却不算太难。反正红毯已经走过了,现在只要保持逼格就好。

前面的人滔滔不绝,一个个都说高谈阔论,引经据典,偶尔还会引来众人喝彩。乐声也没有停下,时大时小,就像伴奏背景音。梁峰斜倚在凭几上,闲坐池畔。姿态不够端正,但是青山绿水,雅乐吟唱之间,更显悠然自在。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始终未少,梁峰却全不放在心上,只是偶尔侧身与王汶闲谈两句,似乎对那飘荡在池中的酒杯毫不在意。

看来那梁子熙确实没有出仕之心啊!不少人心中暗道。怎么说这都是个在并州刺史面前露脸的机会,不管之前是不是曾经推拒了司马腾的征辟,此刻都该表现些才华,让对方刮目相看才是。若不是完全没有入将军府的打算,又怎会如此漫不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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