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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缨问鼎(265)+番外

没想到对方会这样应答,司马越怔了一下,低声吩咐下人前去准备。不一会儿功夫,三样东西摆在了老道面前。

谁料那道人并未立刻射覆,而是转头对梁峰道:“不知梁太守可通易理?”

这是邀他?恐怕是想贬低他信奉的佛教,顺便抬高自身吧。否则能使的把戏如此多,何必专门换成射覆?

梁峰眉头一簇,飞快在台下扫了一圈,便道:“既然道长相邀,鄙人就姑且一试。”

老道根本没想到梁峰会应下,刚想说什么,梁峰已经抬手,一一点过倒扣的铜盂:“树上餐宿,水中育生,华服为饰。”

短短三句,立刻让老道变了脸色,默不作声看了眼台下,他敛起了双目。

见老道竟然不猜了,司马越大为惊讶,又看了眼下手坐着的年轻人,方才吩咐道:“打开看看。”

侍女赶忙上前,掀开了三个铜盂。一只鸣蝉,一粒莲子,一个带钩放在盘上。和梁峰的判词别无二致!

这下,就连身旁众人也讶然出声。司马越按耐不住,问道:“梁君可是精善易理?”

梁峰心底冷笑一声,他的观察方法,其实跟那老道没什么区别,只是看到了台下做的暗号。三样东西一个来自树上,一个来自池中,还有一个是司马越亲自吩咐的随时饰物。这绝对是老道暗自做的保险,有了这些提示,再含糊其辞的答上两句,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然而面上不显,他只是躬身道:“侥幸罢了。”

有这样的侥幸法吗?此刻,司马越忆起当初坠星、日食之事,围绕着梁峰,似乎还真发生了不少奇事。甚至最开始的佛祖入梦,也未虚言。他是不信佛,但是神鬼事终究还是有些影响,怎能可能轻易置之度外?

最终,司马越还是笑道:“不愧是研习佛法之人。”

这话,可不是梁峰想听的。他是来求官的,而非这样做戏人前。司马越找他来,难不成是让他见识道法玄妙?还是以贬低他信奉的宗教,来试他的容忍底线,以及对自己的态度?

压下心底那股郁怒,梁峰淡然颔首:“太尉谬赞。”

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老道细长的眉眼眯了起来,轻咳一声:“日已近午,贫道这里还有一枚九转丹,正堪服食。不知太尉可愿尝试?”

这一下,立时拉回了司马越的注意。其实刚刚老道不答,正代表他同样猜出了三样东西。就算梁峰抢在了前面,也不能抵消这神通。此刻见有丹药,司马越连忙道:“还望仙长赐丹!”

老道宽袖一抖,一个玉瓶出现在手中。司马越急急接过,从里面倒出了一枚圆溜溜,色泽赤红的丹药。离得老远,就有异香扑鼻而来。咽了口唾液,司马越问道:“此丹如何服用?”

“与五石散相仿,醇酒送服,随后行丹。”老道解释道。

这个司马越可是熟悉极了,连忙唤人送来酒水,他也不验丹,就此服了下去。药一入肚,一股热气随即升起。司马越只觉神清目明,精神一震,连脸上都泛起了淡淡红晕。这药,似乎比寒食散还要醇厚,亦没有那种苦涩之感。简直犹如仙丹!

老道一敛袍服,站了起来:“还请太尉行丹。”

这是要让他下去走动,帮助消化药力。司马越也站了起来,胸中翻起的热浪,让他忍不住想要长啸快行。哈哈一笑,他道:“三里外有一太清湖,不如在湖上用饭吧。”

说着,他也不顾在座诸宾客,与老道一起下榻。主人都要行丹,其他人又怎么赖着不动,大家纷纷起身,跟随着司马越向湖边移动。

在没人注意的地方,梁峰的面色变得煞白。极深,极用力的吸了两口气,他才缓缓起身,穿上鞋履,跟在了大队之后。

第193章 磋磨

出了亭台, 没有随处可见的冰盆凉扇, 就算有绿荫遮挡, 气温也升了几度。然而梁峰只觉得四肢冰凉,连身体都开始瑟瑟发抖。

那股潜藏在体内,让人疯狂的渴意又涌了上来。只是一个吞服丹丸的动作, 就勾起了阴魂不散的心瘾,催促他向着已经戒断的东西屈膝。这不是意识可以控制的,梁峰却没有就此臣服。在合拢的衣袖中,他的两手紧紧抓握在一起,力道足以捏出深深淤痕, 就像同自己角力。

旁人的谈笑声, 风过密林的沙沙声, 还有其他各式各样的声响,全都抛在了脑后。梁峰木然的走着, 步速不快不慢, 每一步, 都似走在刀尖之上。冷汗顺着脊背滑下, 唇瓣变的惨白,可是他依旧没有停下,就这么执拗的跟上了队伍。

从凉亭走到湖边,三里多路程,只花了不到一刻钟。司马越疾行如奔,走得满身是汗。那股催人亢奋的燥意渐渐消散,变成了让人酩酊如醉的舒畅。在侍女的搀扶下,他登上了停在岸边的楼船。

这船也是特制的,在这个小小人工湖中,显的过大了一些。然而湖中微澜根本无法撼动浮船,山间水汽氤氲,凉意沁人心脾。

被汗水浸透的衣衫逐渐变冷,正好符合服散之后的寒衣、寒卧。也不更衣,司马越敞怀箕踞,不顾仪态的坐了下来,又令老道和那些跟随的陪客一同上船。乐声再次响起,饭食也流水一般的摆上了席面。

服散之后是需要大量进食的,而且只能吃寒食。司马越也不顾别人喜好,吩咐摆上的都是美味冷食,足够他饕餮享用。

狼吞虎咽吃掉了几碟,司马越这才从舒了口气,感觉今日所服丹药实在灵验。不过当场赏赐有些失了身份,看来还是要建道观奉养这位仙师才行。

目光随意一扫,他注意到了坐在一旁的那个孤冷身影。不知是不是自己慢待的缘故,侍从只给梁子熙分了个末席,桌上的餐点也不算丰盛。那人只是呆坐席间,似乎没怎么动箸,面色白的惊人。

司马越放下手中酒盏,开口道:“梁太守怎么用的如此少?可是酒菜不合口味?”

梁峰像是呆了一下,才慢慢放下筷子,拱手回道:“下官体虚,用不得太多。”

这话,倒不像是撒谎。看着那人瑟瑟微颤,唇白眼青的样子,司马越才反应过来。难不成是刚刚那段路,让他累出了毛病?这身体,着实弱的可以。

又想到刚刚老道的判词,司马越唇边笑意更浓:“梁君体弱,还当好好将养才行。对了,听闻你手下有不少羯胡,可有此事?”

“是有。”梁峰低低喘了口气,才让声音稳定下来,“胡人桀骜,若是放纵,终成祸患,不如收用之。”

司马越灵光一闪:“这可是你祖上梁公传下的法子?”

梁峰的先祖乃是曹魏名臣梁习,而梁习一生最大的功绩,便是治理并州,让州内匈奴、鲜卑尽数归服朝廷。也正因此,他被曹魏两代帝王重用,得了天下第一能臣的美誉。若是这梁子熙学了当初先祖的能耐,岂不对症并州乱局?

梁峰垂眸道:“正是家祖所传。”

司马越哈哈一笑:“果真是能臣之后……”

说着,司马越的视线在梁峰身上绕了一遭。这样一个病的半死不活,又着实有才能的人,似乎真的可用?劳心劳力几年,说不定不用自己动手,他就先死在榻上了。届时再把整顿好的并州收拢在手,岂不一举两得?

话锋一转,司马越板起了面孔:“只是上党这两年来,赋税实在不足。又有传言,乐平国受到兵马袭扰,可有此事?”

梁峰脑中已经嗡嗡乱成一片,但是他的死死咬住了牙关,支撑着仅剩的清明:“流民太多,又要支撑大军后路,上党亦无多少余粮,下官多次禀明朝廷,只盼减免赋税。至于乐平国,乃是清缴匪患,由温泰真接任县令……”

他顿了一顿,缓缓俯下了身去:“上党地危,下官呕心沥血,只为保壶关陉道,守王都平安。一片赤诚,还请太尉明察。”

这一拜,可是实实在在的稽首正拜,长跪不起。看着那瑟瑟发抖的单薄脊背,司马越心中不由生出一股得意之情。他是重名士,甚至对那些呵斥过他,放诞不经的家伙也以礼相待。但是那些出身卑微的狂士,终归只能在他府中为僚为属,并不能出任官职。在他心中,能够任官,尤其是这种州郡二千石高位的,仍旧只有上品出身的阀阅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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