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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缨问鼎(462)+番外

什么是名正言顺?司马炎的子嗣尽数死光,远到不知多远的宗室司马睿,篡夺帝位。虽然都姓司马,但是血统有别,就不是正朔!况且他还一意偏安江东,这样的国朝,还算存续吗?

一旦司马睿撕掉了脸面,就给他制造了最好的借口。晋国已亡,是新朝顺应天命,接掌天下的时候了。

虽然跟魏晋以来的禅让制不同,但是汉代秦,不也是天命所归吗?这样的举动,反而比胁迫幼帝,伺机篡权来得光明正大。

一个能把他推上九五之位的绝妙机会。

他要更进一步吗?

梁峰无法作答。

张宾却没有退让:“我知主公意不在争权,但是大势所趋,若不顺势,反遭其害!哪怕为了万千生民,主公也不该再犹豫了!”

梁峰沉默片刻:“若是司马睿不反呢?”

万一司马睿隐忍不发,或是朝中有变呢?

“臣甘受责罚!”张宾跪在了梁峰面前,稽首而拜。

这一刻,梁峰也为之哑然。劝进,可不是轻松的事情。尤其是这样黄袍加身的劝进法。张宾又岂会不知自己此举的危险?但是他依旧做了。坦荡无比。执掌司兵和信陵两个极为重要的部门,但是张宾从未谋私,亦不贪财,连门客都寥寥无几。这是纯臣,也是孤臣。也许他心中只有一个信念,辅佐明主,平定天下。

而自己,就是他一心一意辅佐之人。

我能成为一个明君吗?

攥紧了膝头,梁峰轻轻呼出了憋在胸中的郁气。

两个月后,扬州传来消息,天子有恙。

第352章 僭位

天子本就年幼,如今卧病在床, 那些想要迁都的公卿, 一个个都闭上了嘴巴。千里行船跋涉, 岂是玩笑?若是天子命丧迁都途中,谁又能担得起责任?

不过不提迁都, 却也有旁的事情需要筹备。当初先帝病故太过突然,未设遗诏,闹得寿春大乱, 死了不少朝臣。现在小皇帝又生起了病, 总要先立皇嗣, 以备不测。

未满十岁的娃娃,定然是生不出皇子的。那么宗亲呢?直到此刻, 众臣才发现武帝一脉, 早已凋零的不成模样。匈奴杀过一波, 王弥杀过一波, 石勒又放手把兖州、豫州犁了一遍。最后那几个血裔,也因四个行台并立, 被屠了个干净。莫说孙辈, 就是连曾孙都不易找了。

那么武帝的兄弟呢?是否有子嗣可以继承皇位?虽然因北地沦亡, 这几脉也死了不少, 但是想找总还是能找到的。

然而真正提及此事的, 朝中没有一个。能在朝堂立足的,哪个不是百里挑一的人精?如今执掌大权的,乃是琅琊王司马睿。只要他不开口, 谁敢上前找不痛快?那么琅琊王会开口吗?不问自知。

在这诡谲的沉默中,琅琊王府中僚属开始了动作。

“并州还未表态吗?”司马睿语气不善。眼看大位就在眼前,他也忍不住烦躁起来。

王导如今多方勾连,莫说江东大族,就是远在辽东的平州刺史崔毖,也密信表示支持司马睿继位。然而平州事小,并州事大。上党郡公梁丰的态度,远比一干人等都要重要。可是此刻,对方却耍起了花槍,一直未曾给出明信。哪怕司马睿许以幽州,并暗示可封他为王,依旧未曾得到想要的答案。

“梁公口称尊正朔,恐非善意。”王导沉声道。

正朔?司马睿这个武帝从子,宣帝曾孙,算得上正朔吗?

“这贼子,果真居心叵测!”司马睿简直按捺不住心中怒火。当年并州遵奉扬州行台,他还给梁丰加官进爵。原来当时的举动不过是暗藏祸心!若是梁丰不支持他称帝,整个北地,恐怕都要与他反目。这可是要命的事情!

“大王根基在扬州,根本无需在意北地。”王导劝道,“当务之急,还是先登帝位,随后徐徐整治豫兖,再图司并。况且还有幽州段氏,平州崔毖,若是加上慕容、宇文、拓跋这些鲜卑胡种,未必不能搅乱北地。”

黄河以北,有太多的胡虏。匈奴、羌氐、羯胡、乌桓、鲜卑,哪个不是凶狠贪婪,如狼似虎?只要朝廷给他们好处,不怕这些人不起贪念。想要坚守北地,可不是那么轻松的事情。

同样,司州的祖逖,冀州的孙礼也是二千石大族出身,未尝不能用高官厚禄诱其投效。但是挑拨的前提是,司马睿必须称帝!唯有以大晋皇帝的名号,才能煽动豪强诸侯,互相攻伐。

司马睿又哪会不懂。深深吸了口气,他把那些忧烦压在了胸中:“卿所言甚是。还是称晋王要紧。”

当年司马炎禅位前,也是称的晋王。可以说这个名号,跟皇储等同。等他称了晋王,还有谁能阻他登基?!余下的,不过是些旁枝末节。

果不其然。在僵持了大半个月后,朝中重臣连番奏请,司马睿顺顺当当的升任丞相,换了封号。

屋中炭盆烧的正旺,倚在榻上,梁峰把玩着手中卷曲褐发,并没有起身的意思。腊月已经过了大半,扬州也传来司马睿称晋王的消息。明岁,怕是不同以往。

良久,他突然开口道:“天子看来是熬不住了。”

既然改称晋王,司马睿篡位就只剩时间问题。那个被推上尊位的孩子,也不可能善终。

不过如今,他心中并未生出太多触动。权势就是如此,站不住脚,唯有被生吞活剥。而他,梁荣,以及后世不知多少子孙,可能也会站到同样的位置。

身边人扭头道:“司马氏倒行逆施,唯有主公登基,方能平定天下。”

他的声音中,没有半分迟疑,亦没有奉承或是矫饰。就像他说得是什么真理。

梁峰放开了那缕发丝:“恐怕没那么容易。”

奕延坐起了身:“并州之变,世人皆见。那些世家道貌岸然,不足为虑。人心所向,才是天命所归。”

之前率兵平定弘农、上洛,奕延并不在晋阳。但是张宾传来的消息,他却未曾有丝毫犹豫。在他看来,能登上这个宝座的,唯有自家主公。也唯有主公,能让天下重归太平!

这也许已经不是信任,而是信念和期盼,是他浴血沙场的根由。

这话,许多人说过。每一个开口之人,都信心满满。但是那双灰蓝眼眸中的热切,仍旧让人心头一颤。

梁峰笑了:“那我登基后,封你为中护军,执掌禁军,夜宿宫廷可好?”

这话有些调侃之意,但是奕延的眉头微微一簇,摇了摇头:“末将不能掌禁军。”

他甚至都没用“我”,而是自称“末将”。梁峰脸上笑容淡了下来,也听明白了对方言下之意。禁军关乎天子安危,也是王朝命脉所系。但是奕延的身份太特殊了,一个佞幸的身份就足以让人忌惮,若是再掌禁军,不知有多少人要夜不能寐,甚至可能会害了他跟梁荣的关系。

他当然不能执掌禁军,这也不该是一个天子能轻易承诺的事情。

这对奕延,并不公平。可是皇权之下,何来平等?

这一瞬间,梁峰突然觉出了不舍,觉出了不甘。凭什么?只要他想,又有谁能阻拦?!

然而话还未曾出口,奕延就俯下身,持住了他的手,轻轻吻上:“主公定会成为明君,流芳百代。能得主公垂青,已是万幸。旁的,我并不在乎。”

不只是不在乎,亦不忍看他无暇声名,被自己玷污。奕延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一个皇位,对他们意味着什么。然而这是天命,也是他毕生所求。其余种种,不值一提。

梁峰的嘴唇动了动,反手握住了对方的手指:“我该建起金屋椒房,把你囚在其中。”

金屋椒房,乃是皇后居所。让一些人听来,可能会觉得受辱。奕延却笑了,笑得蓝眸闪动:“陛下厚爱,臣喜不自胜……”

天子的病一直未曾好转,元日根本就未临朝。艰难捱到月底,终是没有扛过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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