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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春香(10)

作者: 尘殇/玉胡芦 阅读记录

穆容牵着一毛一路翩翩然走过去,他一身风尘仆仆、清风飘逸,少不得被姑娘们各个拉拢,然而却不见他丝毫顿步。一点儿也不像潘冬月那个恶俗的女人,便是一毛这厢还哭得眼睛似桃儿,但凡有一个男人过来将她扯上一扯,她便能将孩子一扔,自腰身袅袅寻了她的欢乐去。

春香两手环书默默随在身后,心里头便想,若是那女人从此没有了,只剩下他们三人相依倒是也很不错。

其实春香也不知道以穆容先生这样一个清傲的角色,到底如何非要与潘冬月那样的女人扯上关系。

他是在潘一毛快三岁的时候出现的,那时候潘冬月早已经从这条香粉街上的一等花魁舞姬堕落成了一个人尽可夫的二流妓-女。

琴师穆容背着长琴从街心路过,三十二三的年纪,手中牵着一匹北塞骆驼,一路过去叮铃叮铃很是清脆动听。

那是个晴空万里的四月天,正是夕阳西下时分,他穿着烟灰色半旧的褂子,里头仍是一件半旧的墨色长袍,瘦高的身型在日头下打着长长斜影,就如他满面的风尘,寂寥且与众不同的脱世独立。

他目不斜视,楼上楼下的女人们却偏偏觉得他在看自己。春香那时候正好从街心走过,身后跟着才被她从赌坊里领出来的潘冬月,正满心里都是气闷呢,没留神便听到左左右右一声声春心荡漾的夸张尖叫。

待一抬头迎见他,却看到他竟亦是一脸愕然的凝着自己。便是到了现在,春香也依然清晰记得他那时候的眼神,惊诧、不解、惋惜、愧对、默然……那样气质凛然而苍桑的男人,她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呢,一时竟也愣怔得生生顿在半路。

彼时她心里惴惴的,脑袋里拼命在想,到底自己做了什么事情,才会让一个人的眼神这样快的痛苦变换。

然而后来才知道,他看的原不是自己,乃是她身后那个满面淤青、一身狼狈的昔日过气舞姬。

潘冬月亦是傻傻地杵在路中,从来见到男人就笑、鲜艳得过分夸张的嘴唇,此刻却紧紧地咬在一起。当然,却也只不过咬了那么短短的一瞬,也许连一瞬都不到……更或许那只是春香为了她的庸俗而生出的自我安慰。

然后便看到她很是风骚地拉着她的傻儿子,抬头挺胸从穆容身边擦过去了。她那天方才在赌坊里挨了打,膝盖上一片儿的淤青,走的那几步却竟然一抹腰身款款摇摆,不瘸也不拐,比之往日里比还要妖俗不堪。

她的个子原本不高,从前娇小玲珑地往舞台上一站,那便是画中小牡丹;如今胖了,矮矮小小的,在这样清瘦修伟的古雅琴师面前,越是妖娆却越是庸俗到了尘埃里。

她自以为她做得很好,却不知更显得拙劣。

那一瞬间,即便是从小被人嘲笑到大的春香,亦都想立刻寻了个地洞钻进去,只当世界上再没了自己这个人。

“爹爹。”只是谁也想不到,她那一向沉默不语的傻儿子潘一毛却忽然拉住穆容的衣摆叫了一声爹爹。

声音脆亮,生生震得整条街都抖了一抖。

那潘冬月一向最是贪婪钱财,平日里为了银子没少巴望儿子认爹,只她便是将嘴皮儿磨烂,潘一毛却是开也不肯开上一口。此刻竟然这般痛快,真真是个有其母必有其子,都是些不正经的货色……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的出身,却妄想玷污穆先生的清誉!一时间大伙儿的脸色便黑了,各种刺耳的声音漫了开来。

潘冬月的表情阴晴速变,春香还没反应过来,一毛白净俊秀的小脸上就挨了她脆响的一瓜子……那是此生潘冬月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打儿子。

那天一毛哭得凄厉,整条街却将这当成了个笑话,足足又是笑了好半个月。

然而自此,却应该算是认识了。穆容先生倒也不常来百花楼,然而一毛却是十分喜欢他。穆容常年在外面浪迹奔波,间或回来一般就随意住在妓院里,却无论他宿在哪家院落,一毛都能准准地将他寻着,那时候他便会将从各地带来的稀奇古怪的小东西塞与他戏耍。

早先的时候,春香曾一度怀疑过一毛是不是穆容的儿子,然而潘冬月一见到穆容便厌恶如癫人,三句不到房中就传出吵闹声;潘冬月死活不承认那是他儿子,穆容亦一次都未在百花楼留宿,所以春香便渐渐弃了这念想。

三个人在街上穿行,两旁妓-女恩客攘攘擦肩而过,很快便来到一处馄饨摊。老板是个六十来岁的白须老汉,见着春香便笑呵呵叫声了“寺哥儿”。

抬头又见到穆容,赶紧又弯腰十分拘谨地躬了一躬:“先生几时回来了?许久不听你弹琴,可是想念得紧。”说着不待二人吩咐,便招呼老伴下了三碗热馄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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