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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狂(182)

那孩子是苦炼门人从封狐城外抓回来的,他会说煞有介事的话,与一个人的命运、生死有关。苦炼门里的人都在议论:这是在批命。

“大难不死,必成灾殃”便是星一夕给李舒的八个字。李舒乐滋滋地逢人就说,事情传到乐契耳中,乐契便来到了深谷里。

长老的孩子不必涉足深谷中最脏、最乱也最臭的地方,乐契认不得路。他抓住路过的李舒,询问是否有一个这样的孩子生活在这里。李舒问乐契想做什么,乐契答:让他也给我批一批命。

星一夕说乐契将孤单一人死在异乡。李舒知道,进来时乐契在自己屁股上狠踢一脚,星一夕这是为自己出气。十几个孩子衣衫褴褛地挤在窄小的山洞里,他们都被星一夕说的话逗得发笑。

谁都没料到,和他们差不多年纪的乐契身上带着一把小刀。他按住了星一夕的额头,刀尖刺入星一夕眼窝。

栾秋听得心头发凉。

那不是李舒的错。他知道李舒明白,星一夕和其他人也一定明白。但明白归明白,李舒不会原谅自己。

山洞中的孩子都被乐契带来的人殴打得半死,只剩被椿长老看重的李舒没人动。他在伙伴的血泊中抱着星一夕大哭,承诺自己将付出一切代价,只要能救活所有人。

“那时候绍布和白欢喜和我不在一个山洞。我跑了出去,恳求他们照顾星一夕和那些孩子。我去找义父,我去找那些长老,只有他们才能……”

李舒不自觉地咬住了自己的手指,栾秋拉过他的手,将他发冷的指尖握在掌心。

所以才有李舒赤身走过沙漠,披着一身干涸的、不属于他的血。

他完成了长老们吩咐的任务,回到雪音门前,发现血已经干了。干涸的血在漫漫长路中剥落,他不得不逐级爬上觅神梯,在六百九十九级上磕了六百九十九个头,重新带着一身的血,站在长老们面前。

李舒的神智当时已经昏沉,他不记得自己対椿长老说了什么,醒来时正睡在商祈月医舍的床上。商歌那时候容貌还没有被毁。她小心翼翼地牵着蒙住双眼的星一夕走到李舒身边,在星一夕身边呵斥“不能哭”。但星一夕还是哭了,他们紧握彼此的手,在哭泣中交换了另一个沉默的誓言。

“山洞里这么多人,只活下来星一夕一个。”李舒说,“义父探查过他的经脉,他那时候和我一样,已经有了‘明王镜’的二重功力。”

栾秋静静地听着。

“一夕他只有我。”李舒问,“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是你曾看过世间万物,见过大漠和星河。然后你……失去了眼睛。你余生只能在黑暗中度过。除了你自己没有人能明白这样的恐惧和孤单。我竭尽全力去理解了,可我有时候还是觉得,我不懂一夕。他心里有些东西,我是不敢去懂的。”

“嗯。”栾秋摸摸他的头发。

李舒终于敢说出他从未跟任何人说过的话:“一夕不让我杀人。我知道,他是用这样的承诺来钳制我。”

成为苦炼门门主的李舒,対苦炼门里绝大部分人都有生杀予夺的权利。

就像一个人牵动嘴角就能笑,李舒只要动一动手,就能解决曾经欺辱过他们的苦炼门人。

人人惶恐,尤其得知李舒如何杀死了那五位长老之后。一切残忍可怕的印象都牢牢长在李舒身上,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但他也确实从未伤害过任何一个人,因为星一夕不允许。

“他当时让我不要随意杀人,我便连乐契都没有杀。”李舒说,“他不让我做这件我很想做、且极其容易做的事情,就像不允许一个人随随便便笑出声一样。他要通过这一件事来确定,我听他的,我遵从他……”

“……你永远不会离开他。”栾秋说。

李舒轻轻地连续点头。他感激倾听这一切的是栾秋,也感激栾秋如此迅速地听懂了。

此时充盈栾秋内心的并不是妒意。他感受到星一夕対李舒的感情和自己不同,且是根本上的不同:星一夕所能触碰的世界太狭窄了,他像孩子一样,需要一次次不断地确认自己拥有一个绝対忠诚的玩伴。

“但你总不可能永远陪伴在他身边。”栾秋低声说,“我们说好了,回苦炼门见你的义父,说明一切,你离开苦炼门,我们远走高飞。”

“……可能的。”李舒说,“只要你不在,他所想象的就有可能。”

翌日启程,星一夕察觉有人频频看向自己。

“栾秋?”他微笑着问。

栾秋又被他出奇敏锐的感知力吓了一跳。“没什么,你似乎心情很好。”栾秋说。

“毕竟要回家了。”星一夕答,“英则,你不想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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