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长风有归处(19)

而梁戍同样陷入了这片浓而不散的黑影中。他那时尚不满十岁,先前从未尝过亲朋离世的滋味,原本听说谭大人要被打入天牢,已是心急如焚,殊不知更惨烈的现实还在后头。发丧那一日,黑漆漆的棺材一口接一口被抬出谭府,却连个哭灵的人都没有。

梁戍只被允许登上城墙,远远地目送了谭大人与玩伴们最后一程,送丧的队伍出城时,一阵狂风也恰好吹散了他手中拿着的一叠纸钱。

飘飘洒洒,似下了一场春日里的梨花雪。

……

白鹤山庄在收到阿宁的消息后,很快就回了信,除了让他们听从骁王殿下的安排,还送来许多银票,方便沿途采买药材。除此之外,柳拂书不忘给儿子单独寄一封厚厚叮嘱,叮嘱他平日里散漫爱瞌睡也就算了,但瘟疫鼠患绝非儿戏,身为白鹤山庄的人,哪怕不通医术,也要尽量相帮,切不可嫌累嫌烦,成天躺着。

收到这封家书时,柳弦安正在烈日下分拣新买的药材,晒得整个人都要化了。他觉得自己的爹这辈子是不大可能分得清“因为懒而不想做”和“因为没必要而不需要做”之间的区别了,所以也并没有辩解,只言简意赅地回了一个大大的“好”字,成功达到了让亲爹在拆开信的一瞬间,就怒气攻心、气血上脑、险些过去的逆子效果。

这一晚又是宿于林中。

连日奔波,让所有人都倍感疲惫,尤其是柳弦安,他自打出生到现在,就没赶过这么狂野的路,肩颈腰腿没有一处不酸的,不过酸了正好,能拿来练练拔罐。

“公子!”阿宁被艾灸烫得哇哇直叫。

“别动!”柳弦安笑着压住他。

另一边的火堆旁,梁戍披着大氅,旁人看起来是在闭目养神,高林却一眼就发现他的手正紧紧按在心口处,于是上前关切:“王爷,又是旧伤发作?”

“无妨。”梁戍眉头微锁,轻轻吐出一口气,“能撑过去。”

“……不如我请柳二公子过来看看吧?”高林提议,“看他先前给常小秋解毒时,倒是把好手,说不定也能医这伤。”

梁戍睁开眼睛,往对面看去。

柳弦安此时正半散着衣襟,让阿宁帮忙在手臂处艾灸。可能是因为常年躺着,不怎么活动,所以他的皮肤很白,是翻遍西北大营的所有糙汉也找不出的那种细白,单薄两片肩胛骨裹在内衫里,像是用力捏一把都会碎。

程素月也在打眼偷瞄,直瞄到高林实在心塞,伸手把她的脑袋拧过来训斥:“你一个姑娘家,直勾勾盯着衣衫不整的男人像什么话!”

程素月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没穿衣服的男人我也不是没见过。”

高林瞪她:“给伤兵换药能和这一样?”

程素月撇嘴:“有什么不一样的,男人不都长——”

“姑奶奶!”高林一把捂住她的嘴,脑仁被震得炸裂,“别管男人都长什么了,你且在这照看王爷,我去请柳二公子。”

柳弦安整理好衣服,听高林说明来意后,稍有难色,因为他确实不擅此道。高林当然也清楚这一点,不过看病嘛,都是遇到个大夫就想多问两句,反正自家王爷这伤也已经拖了许多年,不算什么紧急要命的大毛病,多几人瞧瞧总归没坏处。

听他这么说,柳弦安只好跟着一起过去。梁戍倒也配合,将手腕伸给对方诊脉,柳弦安把两根手指搭上去,凝神感受了半天,愣是没觉察出哪儿有动静。

他皱起眉头,又换了个地方。

依旧摸不到脉搏。

梁戍用内力隐去脉象,眉梢微挑,懒懒地看着他:“如何?”

柳弦安实在难以置信,他抬头扫了梁戍一眼,见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的,确实没有半分异常,一时更加费解,世间怎么会有大活人摸不到脉?

高林见他满脸不可思议,也受惊:“柳二公子,怎么了,我家王爷没事吧?”

柳弦安顾不上回答,他松开手指,蹲着往前挪了半步,双手虚抓住梁戍的胳膊,侧身将耳朵整个贴在对方胸口。

高林和程素月都看得比较震撼,这怎么竟有抱在一起的看诊方式?

梁戍余光微微下瞥,并没有动。

还顺便把心跳也一起隐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小梁:我好厉害。

第8章

柳弦安仔细听了很久,听到后头,因为注意力太过集中,甚至都开始持续耳鸣。

夜风里裹着薄薄一层白雾,使得梁戍身上更加湿冷,那股寒意简直像是从骨头里渗出来的。如此冷而硬的一个人,再加上始终也找不到的心跳、摸不到的脉搏,真的还……活着吗?

柳弦安不自觉就打了个寒颤。

上一篇:小皇帝的农夫相公 下一篇:之子于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