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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如意(319)

梁老师淡淡道,“我想,你周围应该是反对的声音更多些吧。”

贺晏臻沉默了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答非所问:“我刚接受了一项委托,是为几个县城警察做无罪辩护。”

梁老师面露疑惑,她不知道这有什么关系。

“这个案子事实很简单,几位当事人执行公务时得罪了大人物的亲戚,所以遭到扣押。这种案子事多钱少,得罪官员,本地律师都不愿意接。新同事夸我富有同理心,认为我一定是出身寒门,所以愿意对抗社会上的隐形规则。”贺晏臻停顿了一下,突然问,“如果我真是寒门子弟,这次的选择你们还会惊讶吗?”

如果把社会分成三六九等,金字塔底部的人爬到顶层,再放弃财富选择理想,那是反哺社会,理所当然。

可贺晏臻生来就是社会隐形规则的受益者,是因父母关系享受各种福利,高人一等的特权阶级。

“出身不同的人,人生追求和实现本来就该不一样。”梁老师并不赞同他的想法,甚至举例子,“一个从小接受名家指导,拿过各项大奖的钢琴老师,应该在名校教学,而不是去乡村支教。你得承认,后一种选择是在浪费国家优质资源。”

“是的,”贺晏臻点了点头道,“农村的孩子怎么可以听名师讲课?他们将来的归宿是技工,是农民,是送快递的打零工的,必然不能是弹钢琴的。”

梁老师:“……”

“更何况法律行业内只有不同领域,没有高低贵贱。你们之所以反对我,是因为新的领域投入多收入少。你们认可的前途是财富的满足和社会地位提升,是继续享受优势资源,受人仰慕,高人一等。”贺晏臻道,“爸,妈,感谢你们让我出生在了罗马。只是,我对延续这种优势不感兴趣。”

“贺晏臻,”梁老师深吸一口气,“我怎么没早看出来,你长了一身的反骨。”

“谢天谢地。”贺晏臻道,“至少这点你们没赖给何意。”

可实际上,这个才跟何意有关。

他娇生惯养顺风顺水地长大,整日得意洋洋,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直到他想保护自己的爱人时,发现自己竟然这么无力。俩人还没经历什么大风大雨就已经精疲力竭。

反骨是伤筋断骨后再生的。

他想做刑辩,也是因为看多了权力的游戏。刑辩律师是国家主动安排的公权力的天敌。贺晏臻对财富早已失去追求,而现在对抗滥用的权力,维护司法正义才是他想做的。

九月份,何意将国内的事情安排妥当,直奔利物浦跟同学汇合。

贺晏臻没能去送机,那天他的案件二审开庭。

当贺晏臻换了辆十来万的代步车赶往法院,却被堵在早高峰的路上时,何意的飞机正飞越国与国之间的疆界。

“会遗憾吧?”周昀事后跟贺晏臻聊天,问他,“你俩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终于尽释前嫌,却连个送机的机会都没有。不怕因为这种小事再闹掰?”

贺晏臻正在研究卷宗,闻言无奈道:“我总不能跟法官说,我今天没空,你再选个良辰吉日开庭。”

周昀哈哈大笑:“何意不介意?”

“不介意。”贺晏臻道,“他跟你说的一样,说这些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何意第一次说这话是他去西藏义诊前夕,那次贺晏臻想去送机,被何意拒绝。

贺晏臻以为他是想保持距离,何意却主动解释:“我的出发时间太早,你从酒店过去找我,差不多四点就要起床。你这几天为了案子来回奔波已经够累了,这样实在没必要。况且……我现在长了嘴巴。”

少一次接送机,少打一通电话,谁忙起来忽视了谁……那些热恋时天塌地陷的事情,现在看起来几乎幼稚到可爱。

好像那时候没长嘴,有问题不问不说,只凭自己瞎猜测。也没有长眼睛,对方的心意全然看不见。

贺晏臻被何意话里的自嘲逗笑,他那几天的确辛苦,已经二十多小时没睡觉,于是答应下来:“那我明天不送你了。等你回来,送你一个礼物。”

是那件旧的八音盒。

何意见到的时候傻傻愣住,他难以置信地蹲下去,用指腹抚摸着上面的裂痕,随后轻轻拨动开关。

光阴从这些裂痕中穿过。

“咔哒”一声,歌剧院的红丝绒幕布缓缓拉开,音乐声叮咚响起。

“我会一直带着它。”何意别转过脸,声音中带着潮气,“谢谢你,这是我的阿拉丁神灯。”

秋去冬来,元旦前,何意顺利结束了自己的热带病学课程,并参加了法语的TCF考试。成绩还没出,但他已经跟进修的另一位同胞向朋友推荐的营运中心提交了申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