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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川烟雨半川晴(182)

作者: 沧海一鼠 阅读记录

脱衣脱靴躺在榻上,宋迷迭却依然能嗅到那股子淡淡的松香,缠绵于她的鼻息,久久不散。

她闭上眼,调息凝神,守住丹田,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可如此试了一炷香功夫,脑中却依然是乱象丛生,翻搅起万千思绪。

宜宁,庄子鹄,李陇西,将军墓......

如果她不是苍南人口中的天底下第一等的聪明人,她就不会找到所有的脉络,将它们一一串联起来。如此,便也不会知晓,胜负的天平,其实已在不觉间倾向了景王那端。

她在榻上坐起,抱膝,一只手轻轻抚住胸口那只凶狠的蛇头,摩挲良久。终于,在脑海中渐渐浮起临出谷前,师傅的那番话时,嗟叹一声,将脑袋枕在膝上,眼中却依然是稚气未脱的孩童才有的晶莹。

“风儿虽聪敏过人,却还从头到脚沾染着小孩子习性,不过,这也怪我。”

虚山先生是天下最老的老头儿,也是天下玩心最重的老头儿,他早年研读诸子百家,不为功名利禄,只为“好玩”二字。后来在他很老很老的时候,有一日,在谷口遇到了一个小孩儿,听她满嘴胡咧咧村头儿老头的故事,便来了兴致,问她愿不愿跟了他,因为他会讲全天下最好玩最有趣的故事,会造全天下最好玩最有趣儿的玩意儿。

后来那小孤女就留在了黄泉谷,可十余年后,当虚山看到她满谷乱飞,只留虚影的时候,也曾有过悔意:他隐姓埋名在这里,是为了忏悔前事,聊度余生的,没想,却将晚年过成这般乱糟糟的一副光景。

“终究是名字起得不对了吧。”虚山叹息:过山风,蛇中之王,他本是想教她全天下最毒辣的武功,没想,她却真的将自己练成了一道来无影去无踪的风。

所以那日送她出谷前,虚山特意给她改了名字,是为了隐藏她的身份,也是为了悬崖勒马,改弦更张。他看着谷中盛开的迷迭花,“不如,就叫迷迭好了,沉静,可爱,而我是宋国人,干脆就叫宋迷迭如何?”

宋迷迭也觉得此名甚好,满心欢喜地答应了,可就在她沾沾自喜之时,虚山却忽然沉默了。

许久后,他说,“迷迭,你可知此行是为了什么?”

宋迷迭道,“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内,此行定是要搅乱大燕内务,让皇帝老儿无暇对付苍南。”

“对,却也不对。”虚山凝神,片刻后道,“那景王刘长秧却不是一般人物,我看他,比他那素有‘盛治’之称的老子还要强上不少,所以你此去,并非要助他对付王勰,反而要处处提防他,以免他将来势大,我们反而更加棘手。”

宋迷迭“咦”一声道,“可刘长秧久居西诏,十年未踏入中原,身旁豺狼虎豹,各个想将他分而食之,他又怎会有反扑之机?”

虚山轻捋长须,“天下之势,瞬息万变,我倒瞧着这位前朝太子绝非好相与之人,所以于他,你要小心留意防范,绝不可掉以轻心。”

他昏沉的眼睛眯起,“强国明主,于苍南而言绝非好事,就像巨人身边的蝼蚁,不踩,只是懒得踩,可若是哪天忽然来了兴致,轻吹一口气,蝼蚁连死都死不明白。”

顿了一下,虚山看着她缓缓道,“所以,一旦发现刘长秧有死灰复燃之势,定要斯须灭之。”

黑暗中,宋迷迭慢慢抬起头,眸中添了几点晶莹,她知道,从此刻起,元尹的身影终是要隐去,她面前,只有景王刘长秧了。

方一走进御花园,杜歆就嗅出一丝异样的味道。整座园中,只闻虫叫鸟鸣,却没有人声。一众皇子公主皇亲国戚或坐或站,却都是一脸肃然,无人敢说话。就连炎庆帝最宠爱的小儿子,也被生母锦妃牢牢抱在怀中,不敢像平时一般,摘花折草,满园乱跑。

杜歆缓步上前,弯腰行礼时 ,已经瞥到那个跪在炎庆帝座前的身影:身形瘦小,衣衫单薄,不是冬青又会是谁?”

冬青正从头到脚打着哆嗦,就像一片被风吹得颤抖的枯叶。

杜歆起身时窥视炎庆帝的脸色,见他一如往常,眉宇间辨不出悲喜,便一笑道,“天清气朗,陛下为何事烦恼,不妨说来于老臣听听?”

炎庆帝闻言并不说话,锦妃怀里的小皇子却指着冬青的背影道,“这个不长眼的,打翻了父皇的茶盏。”

杜歆这才看到炎庆帝脚边淌着一片尚未来得及清扫的茶汤,茶叶形状似针,白毫密被,色白如银,显然便是产于建安的白毫银针。

“打翻父皇的茶,活该打死。”小皇子见母妃没有制止自己多言,愈发张狂起来。

炎庆帝一只手摁住眼眶内侧轻揉,稍顷,淡淡道出两个字,“杖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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