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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川烟雨半川晴(36)

作者: 沧海一鼠 阅读记录

红婆婆拍妹妹的手背,一下一下,耐心且温柔,“别慌,咱们在这里住了多久了,何曾见过什么虎豹豺狼?”

玉婆婆摇头,嗓子喑哑,“大姐,说不准的,我听说这几个月外面大旱,那些畜生爱吃的兔子山羊许是迁徙到别处去了,它们就只能到他处觅食了,跋山涉水来到咱们这里,也未可知。”

“是未可知。”彩婆婆吓得白了脸,手将红婆婆抓得更紧了。

“好了好了,你这把老骨头,就是送到它嘴里,它都嫌硌牙,”红婆婆一边安慰妹妹,一面又一次瞅向刘长秧,笑道,“公子见笑了,我们太平日子过得太久了,听了你说的这些,难免心惊。 可若说真有野兽,咱们这里的人也免不了为它所伤,只是这些日子,并未曾听说过有野兽伤人之事,也不知是何缘故。”

说完又道,“不过公子若实在不放心,尽管多留几日,搜山巡林,都随你们,”言罢,朝他身后那帮人看了一眼,“只一点,咱们这里都是守本分的平头百姓,还请您的属下不要惊扰着他们方好。”

这番话说得条理清楚,言辞恳切,刘长秧赶紧躬身赔礼,“是在下冒失了,惊扰到各位。”

说完,歉疚笑道,“不知三位婆婆的寿辰将至,也没来得及备上贺礼,等回去了,一定差人补上。”

红婆婆笑回,“公子客气了,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寻个机会,大家玩乐一回罢了,若公子不嫌弃食物粗陋,不如也留下坐坐,跟咱们讲讲沟外的事,在这里待得久了,连外面是何年何月都何朝何代都分不清楚了。”

刘长秧颔首,“自然好。”

话音刚落,手心已被塞上一只茶碗,味香色酽,里面飘着两瓣玫瑰,像两撇上挑的眼尾。

也不知是谁人将茶献上的,因为所有来贺寿的人都不约而同地进入到了下一个环节——庆祝。

裙摆纷飞,莺歌燕舞,刘长秧未端茶的另外一只手也被牵住,欲将他也扯进这片欢声笑语中。

他脚步移错着朝前,回头去看都护府长史王司,“长史大人,盛情难却,寻人之事,交于你们了。”

王司颔首,心说你来也是个帮倒忙的,还不如安心当一只万花丛中的蝴蝶。他转身摆手,招呼手下和自己一同离开,哪知步子迈得急,差点和身后的祁三郎撞上。

祁三郎正盯着他身后看,被王司的衣摆扫到,朝后退了一步,脸上漾起一抹笑,“王长史,你的人好像中了暑气,你看这张脸白的,像是刷了漆。”

王司被他这么一说,忙回头张望,果见队伍里的一个参军满脸煞白,额头渗着密密麻麻的汗珠。

“不碍事,”王司不甘心被廷尉司的人瞧扁,横扫那参军一眼,语气重了些,“练兵场上滚大的人,怎会像大门不出的娘们儿似的,被太阳晒一晒便要晕了?”

说罢转身就走,连莫寒烟鼻子里发出的那声冷哼都没有听到。

白脸参军却不是中了暑气,他的脸是被吓白的,只因,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昨晚被他掐死的女人。

所有的记忆历历在目:鱼水之欢后,她缠住他,可他看到了她的脸,一张老得能做他老祖宗的脸,却忽然觉得自己被玷污了,仿佛那个主动勾撩的人不是他自己一般。

她干枯的手指攀附住他的胳膊,逼他再来一次,他闻着她发间淡淡的朽气,一股恶气蓦地腾起,直冲到脑门。

也不知事情是如何发生的,或许,是借了几分酒力,他把她摔在地上,听到脊梁骨“咯嘣”开裂的声音时,又用手指卡上她的脖子,使劲地攥,用力地掐,让那皱纹横生的脖颈在自己手中变成一把枯弦,断掉了。

事后,他看着她凸起的发黄的眼珠子,却慌乱了。临行前,肖闯不是没有叮嘱过,让他们谨慎行事,少生事端,可是,这才第一夜啊,他手上就已经有了一条人命。若是被发现了,坏了大事,他回去后该如何交代?

于是慌手慌脚地在一处葡萄架下挖了个坑,将人埋了,巴望着无人发现尸首,让他逃过惩处。

回去后,他一夜未睡,提心吊胆,脑子里全是那张脸,那张皱纹横斜,布满斑块的老脸。

可方才,他又看到了那张脸,活着的,眼珠子会转,嘴巴能说话的脸。她端坐在前面,玄色宽袍的袖子上绣团花图案的“寿”字,笑眯眯看着前来送礼的人们。

他们唤她“彩婆婆”。

可是,她的脖子分明被自己掐断了,尸身被深深地埋在了红土中,杀人埋尸,他亲手做的,怎么这光天化日下,她却又活了呢?

他努力克制着每一寸想哆嗦的皮肤和肌肉,趁着寻人之际,又一次来到那片郁郁葱葱的葡萄架旁,蹲下,看着身下新鲜的被太阳照出一片晶亮的红泥,颤抖地伸出手,用力抓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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