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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川烟雨半川晴(4)

作者: 沧海一鼠 阅读记录

他俯身,轻轻告诉跪在潭水旁的那个人:我剐了你的父亲,我的师傅。

宋迷迭忽然觉得周身涌出一股寒意,那人说出的话自然是主因,可是除此之外,似乎还有别的因素。夕阳落下,前面的潭水变成了浅浅的灰色,于是当一声气泡碎裂的声音传来的时候,她竟一时分辨不出那是什么。她眯起眼睛,将目光从那个被唤做元尹的男人身上移开,努力望向不远处的潭水,那里面藏着什么?一条鱼,抑或是别的?

然而还未容她仔细分辨,一声凄厉的嘶吼就在耳边炸开了,宋迷迭不得不转过脑袋,看向声音的来源——被绳索捆缚跪在地上的男人。他现在已经朝前扑倒,但是由于手脚皆被绑住,所以只有膝盖和脑袋扎在地上,像一条扭曲的虫。

他强行支起脑袋,因为用力,下巴颏被磨得血肉模糊,转向着那个叫元尹的人,眼睛朝上翻起,露出两点青白的光。

“你杀了......父亲......”含混不清地说出这几个字后,他疯了似的扭动着身子,仿佛想挣脱开绳索,将面前的人撕碎,声音也放大了数倍,在空荡的谷底回旋,“你杀了他,你怎么能?他是你的师傅,他看着你长大,你写的第一个字就是他教的,元尹,你怎么能?”

元尹站着没动,目光从高处落下,似乎带着一丝怜悯,但很快便被他自己遮掩住了,“一个看着我长大的人,一个教导我何为仁智礼信的人,一个受我父皇母后嘱托要照顾我终生的人,却下毒害我,仲初,你说这样的人,配做我的师傅吗?”

听到这句话,地上的人忽然不动了,静默了不知多久,他又一次望向斜上方那双比月光还要寒冷的眼睛,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我说了......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

“不是你,”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元尹将身上的狐裘朝中间扯了扯,仰头望天,嘴角微抬,发出声轻笑,“不过仲初你也并不无辜,你知道的,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师傅的计划,却没有站在我这边,你本有很多机会可以护着我,可是你却任凭他在我的饭食中下毒,看我一天天衰微,缠绵于病榻。”

他轻吸了口气,双眼闭上又再度睁开,鞋尖在男人脸上轻触了一下,逼得那已经将脑袋垂下的人不得不抬头看他。

“仲初,你真的未有一刻想过拉我一把?”他问,语气中有被压抑着的期待,“从来没有吗?”

“我......”地上的男人似是欲言又止,可踟蹰过后,他将脑袋扬起,满是血沫的嘴巴里发出一声冷笑,“元尹,你将我困在你府中几日,想必,是为了更顺利地铲除我沈氏一门吧?我的亲人,他们怕是已经全都不在了吧?”

没有回答,元尹只朝身后偏了下头,一个护卫便大步走过来,将一只麻袋扔到地上。袋子口是敞开的,落地便“哗啦”一声,从中涌出一样圆溜溜的物事来,一直骨碌到那被换做仲初的男人身旁方才停下。

是一只骷髅脑袋,眼睛已经变成了两个黑窟窿,但这双眼睛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便为他筹谋顾虑,所以刚过半百,便过早地衰老了。

男人发出一阵凄厉的笑,泪流下来,和嘴角的鲜血混在一起,又咸又腥,“你问我是否曾有一刻想过拉你一把?难道现在,你还巴望我能对灭我满门的凶手诉一番衷肠?或者,再像以前那般,通宵把酒,安慰你那颗破碎不堪的心?别做梦了,元尹。”

言毕,他龇着唇笑,血将牙齿染成红色,像一只茹毛饮血的怪物。

元尹没有说话,他现在整个人沐浴在月光下,狐裘的每一根银毛都被镀上了一个光点,令让他看起来像一尊雕像,薄情无义,令人生畏。

“不要叫我元尹,还是叫我景王殿下吧,如此,下辈子要寻仇,你便不会记得和你一同长大有兄弟之谊的那个人,只会记得灭你沈家满门的景王。”

说完这句话,便将头扭向一边,冲身后披着软甲的高个护卫道,“动手吧。”

护卫双手抱拳道了声“是”,旋即朝后轻侧了下头,于是两道影子便从后面窜出来,将地上的人一左一右架起,朝深潭走去。

没有人再多说一句话,包括即将被扔进潭水中的那个人和下令杀死他的元尹,从头到尾,只有身体摩擦地面的沙沙声,和上面胡杨树的低吟融为一体。

宋迷迭目不转睛盯着男人被拖到潭水边,看那两个护卫在他腰间和脖子脚腕上分别绑上一块大石,然后把他推入了潭水的中心。

第4章 杀人

水波轻轻动了一下,男人的身影从水面上消失了,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挣扎,明明是宋迷迭见过的所有的死亡中最无声无息的一场,却不知为何,令她心头生出强烈的不安来,就像水面上忽然出现的无数看不清的水泡,冒出,炸开,再冒出,再炸开,循环往复,似乎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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