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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川烟雨半川晴(90)

作者: 沧海一鼠 阅读记录

妙真看着那双眼睛,心忽然很平静,她本以为杀人很难,没想到,不过是手起刀落,那个承接了她所有恨意的男人就与自己阴阳两隔了。

她就这么站着,一动不动,目光逐渐被喷涌出的鲜血填满,从那片似乎没有边际的红海中,她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在上下起伏,永远都无法靠岸。

直到,有一只手从后方抓握住她冰冷的手指。

妙真叫了一声,回头时,对上师傅的眼睛。含着几分惊恐,更多的,却是鲜少流露出来的怜惜。

可妙真没看出来,她现在醒了,看着鲜血一点点流过来,洇红自己的脚尖,吓得面色惨白,几乎站立不住,“师傅......我......我......”

话说得语无伦次,似乎不是从自己嘴巴里涌出来的。下一刻,手中的镰刀却被师傅夺过去,一把丢进旁边的枯井中。

“他家人定会来找,要先把尸首藏起来,过些时日,等风声不紧了,再在山中找个地方埋了,”老尼蹲下身,目光落到男人破碎的脑袋上,游走了一圈,“庵中还剩下些筑墙的泥巴,正好可以裹住尸体,不让臭味流出,”她沉思片刻,转头在妙真震惊的脸上一扫,“禅房的塌下都是空的,先将他在你房中藏上些时日,你莫怕,死人不会说话,也不会害人。”

这番话说得冷静且有条理,所以妙真不觉按她说的着手起来,用泥巴将尸体裹住,虽然裹那颗烂掉的脑袋时费了些功夫,但两人合力,终于还是在天亮前,把他铸成了一具泥人。

尸体被搬到了妙真的塌下,院中血迹被清扫了几遍,已经全然看不出来,而正如老尼所说,男人的家人找了过来,但似乎并没有疑心她们,毕竟只是两个清瘦尼姑,更何况,其中一位还和那家的家主有着明眼人一看便知的关系。

所以也没有多做逗留便离开了,妙真松了口气,回头看师傅时,见她却面色平静如常,只转身对着观音像拜了拜,就回房了,仿佛已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一般。

或许,她自己以前也做过相同的事情?妙真疑惑的同时又松了口气:也许吧,不管什么事情,做得多了,也便习以为常了,即便是杀人这种她以前连想都不敢多想的事。

可是她高估了自己,也把杀人想得太过容易,瞒天过海或许不难,难的是,逃出自己良心的审视。

妙真开始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每逢她闭上眼睛,耳边就会传来“嚓擦”的挠墙声,这是她和他约定的信号,以前,她总是吹了灯躺在榻上,满心期待地等这个声音的到来,一旦听到,便轻轻把窗户打开,放他进来。

可现在,她不想再听到它,它却还是如约而至,一天都不愿放过她。

“嚓擦......嚓擦......”指甲划拉墙面,依稀还有一些低泣夹杂在中间,像从地底下传来的一般。

妙真把此事告诉了师傅,师傅说一定是有野猫或者别的什么,总之不会是他,他都死透了,成了一具泥人儿了,连他家的人都放弃寻找了,以为他半夜跌到了沟中,是再也寻不回来的了。所以再过上几日,她们就能挖个坑把他埋了,从此,此事便算是了了。

“了了。”妙真面上答应,心里却在冷笑:哪有那么容易,若是换做你,你还会如此轻描淡写吗?他的魂缠住了自己,想让她给他陪葬呢。

她索性不睡了,整晚地打坐,拨动念珠,静心祈求。可是闭上眼睛,她心中就睁开了另外一双眼睛,那是他看她的最后一眼,她觉得他那时候还没有死透,若非如此,他的眼睛里怎会充满了怨毒?

那双眼睛一直睁着,不光从床榻下面那个四四方方的空洞里探出来,她坐在椅子上时,它也会爬上来,她走到这屋子的每一处,它都跟着,如影随形,怎么都甩不掉。

可若单单如此,妙真还能忍耐,对鬼魂的“恐惧”现在已经被她排在后面,她更怕的,是现实,不想面对,却又不得不面对的现实——她的肚子已经起来了,虽然只是一点点,完全可以被海青遮盖住,但随着时日的增进,总有一天会瞒不住的。

到时候,难道不会惹得他人怀疑?保不齐还会揪出她杀人的事情,那她可该如何是好?

妙真把念珠攥得更紧了,另一只手摸到冰冷的肚皮上,仿佛感觉到了里面那个小东西的心跳:他急着要出来啊,这样,就可以为他那个爹报仇,就可把她这个杀人凶手打入到万劫不复的地狱。

肚子更冷了,她仿佛听到了里面传出“咯咯咯”的冷笑声,顺着骨血流到四肢百骸。

“你师傅跟了那么多男人,你为何不去问问她?”忽然一个声音闯进她的脑海,那是他死前留下的一句话,当时,她已经被悲愤裹挟,只知道他不要自己了,所以根本没有把这句话听进去。可是现在,这话终于在盘旋了数日后,砸入她的心间,掀起一片滔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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