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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说魃道(914)+番外

于是我带着它们离开了那片不再是我家的宅子。

去当铺当了那件衣裳,换得租下临时住屋的钱,又在那间临时住屋里替人做了一个月的女红后,重新回到当铺,赎回了我的那件衣服。

之后的三十年,我一家一家地轮换着做帮佣,一个地方接一个地方地帮做女红,然后,在积累到了一定的积蓄后,开始整日整夜徘徊在惠陵附近,想方设法寻找蟠龙九鼎,寻找隐墓,寻找关于怡亲王载静去世后的一切信息,寻找他停驻在人世的魂魄……

偶尔也会用积蓄换来一些书,在每次寻得筋疲力尽的时候,躺在床上一页页翻看它们,一边想着小时候,当我还能像条小狗一样追在载静身后要他陪伴时,他教我看这些书,教我学上面那些难懂的语言,随后用他好听的嗓音,在我看着窗外神游的时候,一遍遍纠正我难以拯救的发音……

“salut,朱珠,是salut,不是撒驴。”

“为什么你总爱把merci读成马喝死呢,蠢材?”

“它念Bonjour,朱珠,Bonjour,不是帮主,再念不出来今儿你给我滚回去……”

然后,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王爷’这称谓在我心里开始渐渐被‘载静’这两个字所替代。

三十年光阴让我看了许许多多书,那些书里讲述了许许多多爱情故事。而故事里的那些女主人公们,无论身份是尊是卑,无论她们爱人的身份有多么显贵,私下,她们对她们的爱人从来不会称呼为“伯爵大人”,“子爵大人”,“公爵大人”……

她们会直呼他们的名字,达西,罗伯特,保罗……或者前面加上‘我亲爱的’。

直呼其名,并非无礼,而是一种亲昵的温存。

所以我希望有一天我也能有机会这么称呼载静,像小说,亦像周围那些越来越多生活在新时代的女性们一样。但那三十年里,无论我付出过多少努力,耗费了多少时间和精力,对于载静的行踪,却始终是一无所获。

他到底是否真如冥所说的停留在人间等着我?我开始质疑。

而三十年过去了,他是否仍还记得我,并同我不停寻找他一样,在不停寻找着我?

后来,学的东西越来越多,看的东西越来越多,找到他的希望却变得越来越小。

再后来,一个又一个三十年,弹指一挥间。

终于见到他的那一年,我几乎已经完全放弃了会再遇到他的念头。

孜身一人来到巴黎,整日漫无目的游荡在这座充满了香水味的城市,过着独来独往的生活。

学画画,学画埃菲尔铁塔,学画凯旋门,学画四周来来往往的那些人,学着像他那样,将自己看到的或者记忆中的一切,用笔涂抹在纸上或者布上,再赋予它们黑和白以外一切多姿多彩的颜色。

直到在一个毫无防备的黄昏,看到他就像画里一抹突如其来的色彩,突然出现在我一成不变的轨迹上。

那天夕阳的余晖就像火一样烧灼在我身上,熊熊燃烧,慢慢将我一点一点化为灰烬。

我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少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克制住自己不去紧紧抱住他,克制住自己不去大声对他说出自己的名字,告诉他,我是朱珠,等了他136年的朱珠。

没法这样做。

便只能像只见不得光的幽灵一样,跟在他身后,穿过大街小巷,穿过人来车往,最终停留在那条如他一般安静的塞纳河边。

然后跟他一起沉默着,看着那条河,看着他笔下的画。

两年时光就这样弹指而逝,而冥给我的时间,却仅仅只有三年。

“三年,从遇到他那刻起,到你此后第三个生日的结束,你只有三年时间,否则,一切烟消云散。”冥说。

我却在第三年刚过一半的时候匆匆逃离了载静的身边。

“连声谢谢都不说么,静?”

“谢谢。”

“也不挽留一下我么?我是说,你没有我的地址,也没有我的电……”

“好好工作。”

如果有什么是比烟消云散更为可怕的东西,那便是被曾经充满爱意的一双眼睛淡淡地,毫无察觉地,坚定不移地遗弃。

我找了他那么久,终于能够坐在他边上,离他那么近,近得再略微靠近一点我的头发就可同他的手指缠绕到一起,但偏是无法令他专注朝我看上一眼。整整两年时间,无法令他看看我的眼睛,看看我眼睛底下那道奄奄一息的灵魂,看看它在他平静得毫无波折的目光和话音中,一刀刀被凌迟,而我还得强忍着那些不间断的痛,笑嘻嘻地装作若无其事。

他根本看不到。

这是一种即便咬着满嘴冰块,也无法将之冻结的绝望,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