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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冬(159)

作者: 小夜微冷 阅读记录

无辜二字,他说的格外重。

皇帝没有发火,也没有强争,平静的就像一汪秋水,笑了笑,说:舅舅的话,朕记住了。此番沈夫人留在大梁,以弱质之躯保护无数典籍免遭劫难,实乃奇女子,该封赏。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皇帝实在深不可测,此次绝不仅仅是对付唐令这么简单……

正乱想间,沈晚冬听见远处传来阵阴恻恻的笑声,好似是吴远山。

沈晚冬和荣明海互看了眼,疾步朝里走去。

最里头是间铁笼子做成的牢房,朝前看去,唐令此时仍穿着那件明黄色的长袍,白发披散着,手背后静静地立在原地,抬头,看着头顶那扇小窗,细细地品着微雨落在脸上的滋味。

而铁牢外头坐着吴远山,他翘着二郎腿,手里端着杯冒着热气的茶,神情愉悦,他很享受这种风水轮流转的时刻,就算在这儿坐一整天都十分快活。

“唐狗,知道为何不对你用刑么。”

吴远山轻抿了口茶,眼睛眯出个好看的弧度,歪着头,看向牢笼里背对着他的唐令,噗哧一笑:

“因为怕你扛不住自杀,那可就不好玩了。啧啧,你瞧荣明海多狠,当初建议皇上不要杀你,不要对你动刑,也不要让你戴上脚镣桎梏,就这么晾着你,让你自己折磨疯自己。”

说罢这话,吴远山从身边的方桌上将拿起个黑色小瓷罐,他旋开塞子,俯身深深地嗅了口里面的蜂蜜,用食指蘸了些,随后送到口中,轻轻地吮吸着,男人眼里嘴里皆是陶醉,他似醉了般,莞尔浅笑:

“你是逆贼,所以你连累了很多人,比如安国公府的那个女人。”

唐令听见这话,双肩明显一震,但仍未转身。

“可怜哪。”

吴远山坏笑着,啧啧叹道:“安国公铁面无私,大义灭亲,知道你是慕贼之后,觉得那女人也和慕贼有联系,狠狠地扇了那女人一耳光,耳朵给打聋了一只。那女人小产了,流了好多血,怕是小命难保。”

说到这儿,吴远山眼中的嫉妒和愤恨之色甚浓,他狞笑了声,搓着手,摇头道:“可惜了,那么个人间尤物,滋味真的很美妙。”

唐令依旧平静,手摊开,瞧着雨水落到掌心,波澜不惊。

“还不说话?”

吴远山有些怒,一把将蜂蜜罐子拂到地上,冲到铁笼前,咬牙喝道:“等着吧,皇上恨你不是一日两日了,他可不会让你舒服地死去,哼,你知道么,你将会被凌迟,地牢里有个手艺极好的老师傅,他会一刀刀剐掉你的肉,让你活生生受够了三千三百五十六刀,最后一刀才扎入你的心脏。别急,你死后还会被挫骨扬灰,骨灰拌在泔水里去喂猪狗,”

站在暗处的沈晚冬大怒,她难以忍受这种恶毒又恶心的诅咒,正准备走出去骂几句吴远山,谁料明海竟先她一步出去。

这黑汉子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一句话都懒得说,直接踹了吴远山一个窝心脚,当即就将那俊美阴柔的男人踹到了墙角。

只听哇地一声,吴远山没忍住吐了口血,他用袖子擦了擦口,抬头怒瞪着荣明海,可终究没敢发火,咳嗽着笑了笑,恭顺道:

“原来是国公爷,下官有失远迎,还请国公爷恕罪。”

“闭上你的臭嘴,滚!”

荣明海惜字如金,他将食盒放在桌上,从靴筒里抽出把削铁如泥的匕首,行至铁牢前,咬牙闷哼了声,用力朝着锁链砍下去,只听叮地一声,铁链断成了两截。

荣明海将牢笼扯开,对牢里的那个白发男人笑道:“老朋友来了,你都不愿回头看看么?”

“老朋友带酒了没?”

唐令轻笑了声,缓缓转身。他瞧着似乎变年轻了些,往日的那种狠厉之气少了些许,多了些平静淡然,气度风华依旧。

“小婉也来了呀。”

唐令面上一喜,缓缓地走出牢笼,在走到荣明海跟前的时候停下,做了个请的动作,笑道:

“老友先请。”

“哈哈哈。”

荣明海朗声大笑,携起唐令的手,一同向方桌走去,嘿然笑道:“夫人的手艺向来不错,说想给小叔做一盆家乡的麻汤饭,上面撒点干芫荽,别提多美味了。”

说罢这话,荣明海抱拳,十分恭敬地给唐令行了一礼,歪着头,挑眉一笑:“叔叔,请受明海一拜?”

“你这黑鬼,就是坏的很!”

唐令笑着剜了眼荣明海,看向前方站着的那个哭得梨花带雨的美人,招招手,柔声道:

“怎么傻站着,过来呀。”

沈晚冬忙将脸上的泪抹去,笑着走上前来。

她像个寻常妇人那般,等丈夫和长辈坐下后,将食盒打开,从里头拿出几根蜡烛,点上,昏暗的牢房登时亮了许多。

随后,她从食盒里端出来一盆热腾腾的麻汤饭,一碟炒羊白肠、一碟子醋泡花生,一碟腌辣萝卜,一个空碗,两盏大酒杯,还有壶醇香的烧刀子。

她将酒杯翻起来,满上两杯酒,笑道:

“小婉有孕在身,不能陪二位喝酒了。”

正在此时,窝在墙角里的吴远山忽然爬起,他捧着肚子,并不敢走过来,似乎有些惧怕唐令和荣明海。

只见这男人冷笑数声,提醒荣明海,沉声道:

“国公爷,皇上派下官来送唐逆一程,您和夫人这般与逆贼把酒言欢,不怕皇上怪罪么?”

“这小子有什么话,让他自己来和本公说。”

荣明海厌恶地瞥了眼吴远山,厉声道:“你狗一样的东西,也配站在本公跟前,滚!”

吴远山俊脸红一阵白一阵,薄唇一张一合,想要说什么,终究没敢说,只是阴恻恻地笑了几声,疾步退了出去。

“来,咱们喝酒。”

荣明海举杯,率先一饮而尽,他也不用筷子,直接用手拈起块辣萝卜,放在口中嘎嘣嘎嘣地嚼,斜眼看着用勺子优雅地喝麻汤饭的唐令,促狭笑道:“皇族之后就是不一样,吃饭都是细嚼慢咽。”

“哼。”

唐令笑着哼了声,一口一口地喝饭。

这种麻汤饭是老家的一种贫贱美食,将小米煮成糊,往里头加芝麻酱,等煮出香味后,再下些菜叶,或者揪些面片进去,吃罢齿颊留香,暖胃又舒肠。

多少年了,府里的厨子手艺再高,总做不出这种味道,如今终于又尝到了。

唐令吃完后,又添了一碗,谁料越吃越苦,苦了二十多年。

他放下碗筷,端起酒杯,与荣明海碰了一杯,嘿然笑道:“老友,咱们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没想到还有机会同坐一桌,来来来,再饮一杯。”

“好!”

荣明海又喝了一杯,男人双眼迷离,好似在努力回忆什么,他用指头点着桌面,似乎在打着鼓点,喃喃吟道:“夜满青樽,蚀寸心,酣歌花下。春如醉、长袖流霜,爚乱猖披。驰骛饿蚁附膻来,铁马金堤须臾摧。抬眼望,断壁颓垣,恨断肠。”

只听荣明海叹了口气,幽幽道:“当年在夫人那儿初次看到这首《满江红》,得知写词的是小叔,当时只恨不得见这位知己。”

说罢这话,荣明海指着唐令的鼻子,笑道:“老子当年去定阳平定民变的时候,定阳仓粮草告急,大梁那边也说没粮,是不是你故意给老子压下来了。”

“那是自然,老子怎会让你顺顺当当做事!”

唐令用手抓了几颗花生,扔到口里,他斜眼看着荣明海,笑道:“老子这两年检括土地,得罪了不少江东豪贵,说,是不是你暗中撺掇着那些怂头日脑的家伙上奏疏告状。”

“不错。”

荣明海得意洋洋地点头,忽然十分“嫌弃”地看着唐令,笑道:“你这老小子此番可杀了不少人,一后四妃、宗亲大臣……啧啧,真是个屠夫。”

“得了吧。”唐令白了眼荣明海,略抬起下巴,傲然笑道:“你小子难道杀的人少?咱哥俩半斤八两,我是屠夫,你他奶奶的就是土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