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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冬(160)

作者: 小夜微冷 阅读记录

二人又碰了一杯,哈哈大笑。

忽然,唐令闷哼了声,捂着肚子,竟呕出口黑血。他笑了笑,用手背将唇边的血擦去,又给自己斟了杯酒,敬荣明海夫妇。

敬自己的亲人,敬对手,敬老友,敬他们给了他一个体面的死法。

唐令摇头一笑,深深地看着沈晚冬,看他的挚爱,看他的小婉,看他最干净的过去,用筷子隔空戳点着荣明海,咬牙恨道:

“你这只让人讨厌的黑鬼,论貌,你比不过老子;论风情,你追不上章谦溢,凭什么最后抱得美人归的却是你?你呀,给老子好好对小婉,好好惜福。那权势还能追到头?差不多就行了,别等着人家对你一家老小赶尽杀绝。”

荣明海自然知道唐令言外之意,他将沈晚冬揽在怀里,轻吻了吻女人的顶发,笑道:“放心,我的女人和孩子,我会拿命保护。”

“好,好呀,咳咳。”

唐令捂住口猛咳,他忙端起酒杯,将口中的毒血咽下去。趁着还有最后一点精神,看向早已泣不成声的沈晚冬,虚弱地笑道:

“小婉,来,来生,你可不要忘了曾答应叔叔的那件事。”

“什么事?”沈晚冬哽咽着,忙问。

唐令莞尔一笑,没说话。

他有些累了,瘫软在椅子背靠上,双眼不由自主地闭上。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年幼时沈大哥坐在他背后,环抱住他,大手包住他的小手,教他写字;

小婉刚出生那天,他正好从山上拣羊粪蛋回来,这个娃娃好漂亮,眼珠黑黑的,像两颗明珠;

他入宫了,成了阉人,他受尽欺凌侮辱,要给总管太监倒夜香、擦背、捶腿、侍夜……

后来,他掌权了,废立皇帝,呼风唤雨,二十余年宦途沉浮,从未停止追逐;

再后来,他谋反了,将所有宗亲重臣屠戮殆尽……

他看到了弟弟慕七、忠仆老孙;

他看到了心智手段过人的皇帝、让人敬佩的宿敌荣明海;

他看到了那些曾经有过的女人、这些年一直陪伴在身边的“妻子”楚楚;

他还看到了小婉。

小婉,你小时候趴在我的背上,将玉兰花插到我的耳边,搂住我的脖子,说长大后要给我当媳妇儿,你说话不算话呀。

……

第110章 两道密旨

国公府

到后半夜的时候, 雨又大了些许。雨滴砸着青砖碧瓦的声音延绵不绝,风隐隐带来几声闷雷,让人不禁打了几个寒颤。

大梁之变, 所有人、事和地方几乎都受到了牵连, 国公府也不例外。在最混乱的时候,有蒙面持刀的贼人跳墙进来杀抢, 府里下人有偷窃逃难的,还有故意在夜里扔火把进来放火的。好在韩虎和张嬷嬷等人死守着, 倒也没遭多大的劫难。

章公子酒楼里的一些上好的红木桌椅被人强搬光, 他素日里结交不少豪侠, 亦有人在暗中帮他看守着,他的那十几家铺子损失也不是很严重;

听说吴远山府上被洗劫了一通,连祖先牌位都被摔到地上踩了好几脚。

是啊, 都乱了…… 可乱总会很快过去。

屋里有些暗,地上摆了只炭盆,炭火热气将梅雨的湿冷潮气一扫而光。大炕上躺了荣氏一家人,沈晚冬这会儿盖着薄被坐着, 她倚靠在荣明海怀里,和丈夫一起看三个儿子的睡颜。最边上的是麒麟,中间的是乔儿献儿, 这两个小子平日里虽说动不动就打架生事,毕竟是一起从娘肚子里出来孪生子,如今睡着了还互相搂在一起。

今儿下午,她和明海一起去牢里看唐令, 送了他一程。

唐令走了,悄无声息。

二十多年来叱咤风云,在走之后留下了许多秘密和疑惑。他的银钱去哪儿了?忠于他的死士去哪儿了?他为何不趁机逃命?为何没有人来救他?

他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一定留下了什么,安排好了什么,只不过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不会有人知道了。

从牢里出来后,明海摇了摇头,说:老唐虽说十恶不赦,可也算一时豪杰了。若他生在乱世,说不准真的能当上皇帝,那以后的史书怎么写,就难说得很了。时和运,谁又能摸得清?找个僻静的地方,将他安葬了吧。

是啊,如今这具尸体在明海眼里是个惺惺相惜的宿敌老友,可在其他人眼里,就是引出乱党的棋子。

谁料刚回到家,狱吏就来偷偷禀告。

吴远山在他们夫妇前脚离开牢狱,后脚就让人将唐令的尸体千刀万剐,骨肉焚成灰,欢天喜地地捧回皇宫复命去了。

得知这事后,她只感觉小腹坠痛,好似有血要流出来。好在这些日子老苗汤躲在国公府里避祸,救治及时,孩子保住了。

老苗汤摇头,连连叹气,说:夫人看的太多、心里的悲伤抑郁也太多,能撑到现在实属不易。这两个月得卧床静养,不能再受刺激了。

想到此,沈晚冬哀叹了口气。

忽然,她感觉小腹一暖,原来明海的大手覆在了她的肚子。

还好有他在身边,倒也没有那么惊惧绝望。

“冬子,什么都不要想了。”

荣明海轻吻了吻女人的柔发,紧紧抱住她,低声道:“我明早就得出征,赶往戍边。”

说到这儿,男人扭头朝窗外看了眼,他双目含着些许狠厉,好似透过漫漫雨丝,看到了那个被焚毁了一半的皇宫。

“原本我是打算把你和孩儿带着一起走,万一大梁再有个变动,我将不会有任何顾忌。哼,他要是敢把我当成第二个老唐,我还顾着什么甥舅情?!可,可你这身子,哎,让我如何是好。”

“他总不至于赶尽杀绝吧。”沈晚冬小声哼道。

“不知道,打完仗再看吧,他现在还用得上我。”

荣明海眉头锁得更深了,不过很快,男人噗哧一笑,他将怀中的娇妻抱正,让她直面自己。

他看着她,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低声呢喃:“我的一生在哪儿,或许很快就知道了。冬子,等我回来。”

*

两个月后

盛夏的白天总是很长,骄阳无限折磨着花园子中的花红柳绿。后厨的那只老狗寻摸了个阴凉处,趴在地上,伸出长舌头喘粗气;

树上的蝉嘶声力竭地叫,在哭蝴蝶娘子再也不能翩翩翻飞;

后厨里的厨娘们这会儿正忙乱着,要将冰凿成小块,倒上拿糖水渍过豆子,再淋上些果酱,别提多美味了。这倒不是要给夫人和小公子们准备的午后点心,而是要伺候那起上等仆妇、媳妇儿。

沈晚冬这会儿还歪在床上,她的肚子已经大了,才刚看了会子书,困劲儿泛上来了。

麒麟昨儿个被戚秀林接走了,乔儿、献儿那两个调皮鬼才刚被奶娘带着去花园子的小湖里摸鱼玩水了。

阿弥陀佛,耳根子总算清静了不少。

谁知躺下后,却睡不着,一闭眼,都是当初在皇宫看到的血腥画面;这些日子她总是在做噩梦,梦见明海在戍边战事不利,被人骑马追杀。大概日有所思,也有所梦吧。

她而今有了身子,不方便出门,便叫章谦溢和韩虎等人去外面打听,都说好着呢,可不知为何,她总是心慌慌的,老是感觉出事了。

但愿一切都好,都平安。

才刚有了困意,沈晚冬就听见外头传来阵吵杂的声音,她有些烦闷,大约又是那些年轻媳妇和丫头们偷偷拌嘴,真是越发没有规矩了。

不对,怎么听见个男人的声音?

沈晚冬一个激灵醒来,下意识将身边叠好的薄衫扯过来,急忙往好穿。谁知就在此时,内室的竹帘子被人踢开,进来个身量高大的年轻男子,居然是吴远山!

“你给我出去!”

沈晚冬大惊,这是怎么回事,府里的下人丫头们都是死人?怎么会任由吴远山这般横冲直撞进内室。

果然,紧跟在吴远山身后的那些丫头、婆子们吓得脸都白了,跪在门槛,一个劲儿地扇自己嘴巴子,连连道:吴大人说是有圣旨给夫人,奴婢们不敢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