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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差十四年(27)

作者: 林子周 阅读记录

6班班主任数落:“怎么?这会儿知道怕了?你认错有什么用?不给你个教训,下次还是一样,无法无天!”

林知鹊的眼泪抑制不住地夺眶而出,她泪流不止,视线模糊成一片,仿佛从琉璃瓦中看着世界,她只能听见自己不停地说着对不起,说自己再也不会了,不会和同学打架,不会违反校规披散头发,不会乱改校服。她哭得把杜之安吓得愣住,唐丽伸手来拦,表示她们不计较了,而后,唐丽带着杜之安匆匆离开了。

林知鹊仍在哭,她屈着身子,几乎要跪倒在地上,像决堤一样无法停止,她自以为自己是很强大的13岁少女,能够蔑视一切规则的驯化,但,这世上有远比伤害尊严还更严酷的驯化手段。

许多年后,她仍不完全明白自己那一天是因何而泪流不止,是因为低头认输,还是因为她别无筹码,只能出卖自己的尊严来保护她的妈妈,亦或是她发现,自己并无力去保护任何人。

第13章 4-2

嗡——

好像很多年没有听过这样的闹钟声了。不是手机发出的电子合成音,而是机械原理的敲击声,快速地震动着,嗡嗡直响,吵闹、恼人。像中学年代的清晨,伴随着屋外妈妈的叫喊,然后是不情不愿地起床、洗漱、换衣,在餐桌前坐下,被盯着喝掉一整杯牛奶。桌上的水煮鸡蛋是剥好了的,蒸包子已撕掉了底下的垫纸,外头的天光和煦。

林知鹊睁开了眼睛。

窗帘没有拉好,一缕阳光正照在她的眼皮上。

床头柜上,那个老式的闹钟还在拼命摇晃着发出巨响。她将它拿起来,朦胧得好一阵才摸索到它的开关。

这个闹钟不是她的,不是小时候,她妈妈给她买的长了一对小猫耳朵的那个,而是一只款式最普通的黑色圆形闹钟。

这里也不是华东,是锦城,她在梅溪南路,爷爷奶奶的家里。

有人在敲房门。然后,门开了,探进来一个脑袋。

杜思人轻声说:“你醒了。”

林知鹊揉揉头发,闻到夜店里沾染回来的烟酒味“这闹钟是你的?”她的声音喑哑,还未醒过来似的。

杜思人点头,“我怕你睡过头。”她笑得一脸乖巧,“要不要去吃早饭?”

林知鹊躺倒,“不去。”她闭上眼睛。她才不想去吃辣的面条辣的抄手辣的豆腐脑。

昨夜喝多了酒,胃里像有火在烧。整整一夜,梦将她的睡眠压得沉甸甸的。

杜思人好像读懂了她的心:“不辣的,去吃一点吧。你昨晚喝了很多酒。”

闹钟上的时针指向九点,窗外有鸟在叫,杜思人走进房间,将窗帘又稍稍拉开一些,推窗探出身去,说:“这里有一对小鸟,是前两个月才来的。”她轻轻吹几声口哨,“早啊,鸟邻居们。”

林知鹊慢悠悠地从床上起身,走过杜思人身后,她睡眼惺忪地望一眼,窗外的银杏树上有一窝小小的鸟巢,栖息着一对黑羽翼白肚皮的鸟。

“那是喜鹊,很凶猛的,能把人的眼睛啄瞎。”她轻飘飘地说完,径直去洗漱。

杜思人默默缩回身子,将窗户严丝合缝地关上。

*

梅溪南路位处梅溪以南,梅溪是一道浅窄的蜿蜒的河沟,两侧的堤岸筑了护栏,铺了人行道的砖,人烟熙攘,河流便嵌在了城市里,像一条皱了的绸带。

她们从家里出来,顺着道路走到溪边便到了梅溪桥头,过了桥去是菜市场,梅溪与一整片低矮的楼房围出一条狭窄但绵长的路,右侧是溪,堤栏边摆满了卖瓜果蔬菜的地摊,左侧是楼房,一间紧挨着一间,开着米面粮油、肉档鱼档、早餐店、缝补修鞋。架着炒锅的推车几乎就摆在路边,周边支起几张折叠的矮桌。她们走过时,摊主正热锅爆炒,辛辣的油烟把林知鹊呛得眼泪直流,杜思人走在前头,回过头来取笑她。杜思人太高了,林知鹊需要抬眼看她,这天是个晴天,她抬眼,早九点的晨光便与杜思人的头顶形成一条直线,直晃她的眼睛。胃里仍然火辣辣的,但阳光晒得她周身温暖,杜思人的脚步拖沓,她也跟着慢悠悠地走,梅溪静止不动一般,托着岸边人们的生活,非常、非常缓慢地向前流去。

杜思人带着她走到一家卖豆浆油条的早餐店。她们坐在路边的一张有些脏兮兮的小桌子旁,点了两碗豆浆、两份油条,还有一客小笼包。桌上除了醋瓶子,还有辣椒油、辣椒面和剁辣椒。林知鹊抽几张店家放在桌上的粗糙的纸,擦擦桌子,并默默地把辣椒们往杜思人那边推了推。

杜思人笑眯眯地邀功道:“怎么样?这是不是你们那儿的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