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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幡(47)

“嗯?”郁弭先是不解,很快想明白他指的是什么,说,“不一定吧。因为您是寺里的上客,又是大学教授,社会地位很高。”他如实说。

“如果和寺里的师父们吃饭呢?”曾砚昭问。

他理所当然地点头,说:“师父们都是值得尊敬的人。不过,和知悟师父他们一起吃饭就不会了,毕竟年纪差不多。”

曾砚昭想了想,又问:“和苏师兄他们吃饭呢?”

他摇头,说:“不会,我们是同修。”

听到这里,曾砚昭不由得说:“你还这么年轻,为什么要这么快就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呢?”

郁弭没有想到这一问一答里自己的态度这么坦诚,结果却换来曾砚昭这样近似批评的质问。虽然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轻柔,可郁弭听出其中的失望和可惜,登时心里忍不住憋屈。

然而,曾砚昭说的没有错。他按照每个人的社会地位把自己的态度分得清清楚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郁弭想不到任何话来辩解,只好说:“以前工作的关系吧……得是一个有‘眼力见’的人。”

或许,只有像昨晚在罗汉殿里那样,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他才会敞开心扉说些什么。曾砚昭失望之余,忽然为自己的这份失望感到诧异。这种失落,他最近常有,特别是面对郁弭的时候,因为总问不到自己想知道的答案。

为什么明知道十之八九问不到答案,还是忍不住问呢?曾砚昭发现,自己的心里不知何时产生了“执”。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类似的念头了。

想到这里,曾砚昭低下头来吃面线,不得不怀疑自己在罗汉殿内对郁弭说过的话,是不是太清高了。

郁弭看着他低头吃面线的样子,像是闷闷不乐,心里不禁愧疚。

他这么有“眼力见”,其实能听得出来,曾砚昭最开始之所以问那个问题,是想表达他大可不必那么拘束。但他在大多数时候都太古板了,明知如此,还是选择先诚实地回答再说。

此刻曾砚昭的表情是带着漠然的,好像已经无所谓。郁弭观之心里直打鼓,想了好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曾老师,我……是不是让您觉得委屈了?”

听罢,曾砚昭停下筷子,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他忙不迭地摆手,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用词不当……”

曾砚昭好笑道:“不,你用的词,非常恰当。”

郁弭的手僵在半空中,在放下双手时,羞赧得好像脸上有蚂蚁爬过似的。他挠挠脸颊,害羞得低下头。

曾砚昭看着他发红的耳朵,道:“如果人真的要分三六九等,你能让我觉得委屈,应该是高我一等了吧。”

他一愣,抬头怔怔地看他。

曾砚昭淡然地笑了一笑,继续低头吃面线,不再多说什么。

郁弭觉得曾砚昭在道出“委屈”以后,释然了。他不再像刚才那样冷冷冰冰地生闷气,就连挑面线的动作也变得轻盈很多。郁弭惊讶地看着他前后的变化,不由得为他能那么快释然惊讶不已。

郁弭觉得他好神奇,内心敬佩,料想着或许就是佛家常说的“放下”。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意味着曾砚昭是一个很“好哄”的人。

他思忖良久,待曾砚昭吃得差不多了,问道:“曾老师,您的贪、嗔、痴,都能够这么快就放下吗?要怎么样才能像您一样,这么快就想通一件事情呢?”

曾砚昭放下筷子,说:“用平常心面对就好了。”

“面对……自己受了委屈?”郁弭茫然不解,“欣然接受?”

“对‘果’念念不忘,多是因为放不下或者不知道‘因’是什么吧。”他笑了笑,“我知道了,觉得接受也挺好的。”

郁弭还是不明白。

曾砚昭歪着头打量他片刻,心里忽然产生一股冲动,抬手用指尖撩开他的额发,在眉心处轻轻点了一点。

“因为是你让我觉得委屈了。换作是别人,我怕是连这委屈是什么滋味,都没机会知道。”他收回手,“既然如此,就是馈赠。放下嗔念,何乐而不为呢?”

郁弭终于听出一些端倪,却为这些微的端倪心潮涌动。他太少有机会听见情话了,忍不住又问:“那贪念呢?您会有贪念吗?您也接受自己的贪念吗?会放下吗?”

他目光灼灼的样子,令曾砚昭开始想象,昨晚在罗汉殿,他是不是也是这个表情。

“我当然也会有贪念。”曾砚昭轻声道,“我贪,你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好好叫我的名字。我揣着这份贪念,等你叫我放下它。”

曾砚昭背着车水马龙的街道坐着,柔和的目光尽是清明。郁弭心想,自己怀揣着贪念的时候一定有一副丑陋的面孔,而曾砚昭竟能因此显出异乎寻常的美丽。郁弭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问:“您去析津,什么时候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