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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门密室(71)

淳于扬问司徒湖山:“有烟吗?”

“你不是肺不好吗?”

“来一支吧。”

司徒湖山把手电还给他,从贴身内衣加缝的口袋里摸出一根烟递过去,后来想了想,又给在场人士除了唐画以外一人发了一根:“抽吧,抽了好上路。”

他长叹:“想不到我司徒湖山英雄一世,断头烟居然抽得不是黄鹤楼。淳于扬,现在后悔把我的那包黄鹤楼扔了没?这几支烟是我用草纸卷的,早知道会给你小子抽,我就加点儿辣油!”

淳于扬不理他,关了手电,站在黑暗里吸烟,让尼古丁、焦油、一氧化碳和各类致癌物质的焚烧气味在狭小空间里袅袅上升,抵御虫臭。

其余人也差不多姿势,一时地下甬道里十分安静,就看见几颗红色的烟头火星一闪一灭。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前有蛆虫,后有石壁,毒发在即,除了抽烟,他们还真别无选择。

司徒湖山吐了个无形的烟圈,说:“其实这样也好,我孤家寡人,没老伴没儿女,比起独自一人死在荒郊野外或者流浪人员收容所,能跟你们一起死在唐家的密道里也未尝不可。”

周纳德惆怅道:“可我在西海岸还有父母呢。”

提到父母,唐缈也觉得鼻子酸,他本想提起衣袖偷偷擦一下眼角,没想到淳于扬所站立的位置距离他太近,抬手就碰到。

淳于扬便打开手电,伸出一根食指抵在他的肩膀上,纠结地将他推远了些:“别靠近我,臭。”

“……”

唐缈舍生忘死地朝淳于扬扑去,想把粘液糊在他脸上,被司徒湖山和周纳德赶忙一左一右拉住。

“算了算了!”司徒湖山好言好语地调解矛盾,“他早晚要死,你别着急要他的命啊!”

周干部也过来人似的劝:“小唐,大家在同一个战壕里蹲了这么久,不说战斗感情也有点儿战斗友谊吧?淳于扬怕脏,你不能继续刺激他,但你有什么怨气可以冲我来啊!你看啊,我们美中两国自从七十年代前期尼克松访华之后建交以来……”

啊哟!!!

离离忽又揪住了周纳德的头发,前后左右拉扯,将他往石壁上撞。

周纳德捂着头惊问:“你这个女同志怎么老喜欢打人啊?”

“几把日的,你坏到骨子里了,不打你打谁?”离离说,“说再多他也不可能给你解药!”

“那是因为你们没中蛊!”唐缈跳脚,“烦死啦!!!”

其余人都喊他别跳了,否则泼溅得粘液到处都是,万一溅到淳于扬脸上,丫暴怒,也许等不到中午十二点这故事就结束了。

说实话,如果淳于扬没有那层口罩的保护,这个故事也结束了。

他连续抽了两根烟心情才略微好些。

这人说自己曾得过传染性肺结核,所以要常戴口罩常洗手,尽量远离人群。或许肺结核只是他用来掩饰自己过分爱干净的借口,就像交际障碍、不爱打招呼的人士常说自己近视眼一样。

他踩灭烟头,说:“走吧。”

唐缈问:“这次又去哪儿?”

“帮画儿找小乌龟去。”淳于扬说。

唐画原本还嘟着嘴,一听立即笑起来:“找乌龟!找乌龟!”

旁人心想还是当小孩子好啊,无知无识,无忧无虑,不管经历过什么事情,到头来惦记的还是她的小宠物。

淳于扬打开手电,拉起唐画的手,唐缈立即跟上,三人走出去七八米,才发现司徒湖山他们仍然立在原地。

淳于扬立即反应过来,问:“要分开么?”

司徒湖山与其余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说:“你陪着那两个姓唐的,我们就呆在这儿。横竖都是死,就不乱走动了吧!”

淳于扬摇头说:“不,你们该跟上。”

“为什么?”司徒湖山问。

淳于扬说:“为了死亡之前短暂的安全。”

他这话说得叫人云里雾里,司徒湖山他们不明其意,心说死都死了,还要安全干什么?

“是因为你有光源吗?”周纳德问。他已经改了主意,光能够削减他的恐惧。

“因为一旦唐缈走了,那些蛆会卷土重来吃我?”司徒湖山也问。

唐缈又跳,说关我屁事,你他妈才是蛆祖宗呢!

淳于扬只是神秘地摆了摆手,捂紧口罩,示意他们跟上。

周纳德立即响应号召,司徒湖山和离离犹豫了一下,掐灭香烟跟随而去。

他们沿着甬道向前,一边忍受着脚下滑腻的触感,一边警惕着虫潮的悉索声。等转过拐角、重新站在隘口,才暗叫一声好险,幸亏刚才跑得及时。

隘口石壁上挂满黏液,几乎将整个小洞口都糊住了,可见虫潮来得猛烈。如果不是唐画发出警报,他们大概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瞬间即被吞噬。

“往哪边走?”唐缈低头问妹妹。

唐画指着隘口方向。

“你确定小乌龟在那边?”唐缈问。

“嗯!”唐画点头,换了几个站立方向,确定其中一个,说,“正对面!”

唐缈说:“可是刚才许多大蛆就是从那边出来的啊。”

唐画歪着头,大概有十多秒没说话,然后开口:“灭了。”

“确定?”

“嗯。”

唐缈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这个“灭了”是不是跟姥姥的“灭了”同样意思,但至少代表着暂时安全。

“但那边脏啊。”淳于扬露出了脆弱的一面。

“脏就擦擦。”唐画说。

“……”淳于扬勉为其难地说,“好吧,我尽量……擦擦。”

手电光迅速黯淡下来,最后只剩了一团黄色的光圈,电筒里的两节一号电池宣告寿终正寝。

唐缈问淳于扬:“还有替换的么?”

淳于扬说,有。

唐缈叹息:“早知如此,把厨房里的两盏煤油灯也带下来多好!”

司徒湖山听到他们对话,大声插嘴:“那不行啊!煤油灯是玻璃制品,一摔就碎。我觉得要是这条路前面有个小卖部,专门卖电灯电池电筒,还卖梯子绳子晾衣杆,那最好!”

周纳德说:“那也不行,我没带钱包。”

司徒湖山说:“啊呸!那是唐家开的店,专门用来宰过路客的,你带了皮夹子也买不起!”

两人说完,哈哈大笑。

唐缈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问周纳德:“周干部,你手臂不疼了?”

周纳德笑道:“疼,但是不妨碍我乐观嘛!二十万军重入赣,风烟滚滚来天半,唤起工农千百万。同心干,不周山下红旗乱。革命乐观主义是我们取得长征胜利的精神法宝嘛!”

“……”唐缈说,“这首诗我都不会背。”

周纳德洋洋得意说我都会啊,这是工农红军第一次反围剿,后头还有二三四五次,每一次反围剿成功,主席都会赋诗一首,即使在最艰难的情况下,他还是写道:山,快马加鞭未下鞍。惊回首,离天三尺三……唐缈说:“住口,我不要美国文物贩子给我讲中国革命史。”

周纳德只好保持乐观再次问淳于扬:“几点了?”

淳于扬已经换好电池,拧亮手电说:“都跟你说了——别问,该来的总会来。”

他将手电筒交给唐缈,吩咐他千万抓紧,不要掉在满地下的粘液中,自己则用那件没有领标和肩章的绿军装裹住了头和肩膀,准备往隘口突进。

唐缈说:“我先吧。”

“不用。”

唐缈把衣服从他脑袋上揭下来:“还是我去,我怕你出师未捷身先死,到时候讣告不好写。”

唐缈没那么怕脏怕臭,他那种环境生长起来的人都这样,住在厂区宿舍,一个大院几百号人,每天早晨家家户户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倒尿盆。

小号能在家解决,大号就上公共厕所,还时不时要响应厂领导号召,大干快干学雷锋,扫厕所清粪坑。

那厕所粪坑里什么没有啊?次数多了耐受力就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