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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庶得正(607)+番外

彼时已是五月初,天气和暖,再过不上两三日便是端午节。

傅珺举步踏进永昌殿的殿门时,满殿皆是糯米与苇叶的清香。暖风拂面、醺人欲醉,直叫人从心底里慵懒起来。

不知何故,这暖风十里、糯香悠悠的况味,倒叫傅珺忽然想起前世读过的一句词:

暖风十里丽人天,花压云鬓偏。

这永昌殿上下所流露出的气息,亦似带了几分词中意境,温暖恬静,如入江南。

傅珺深深地吸了口气。

那种奉命入宫的烦躁之感,似亦在这殿中悠然散淡的氛围下消散了去。

皇后孟清已经在正殿坐着了。傅珺举眸看去,只见孟清穿着一身镶月白缠枝莲暗花菱领软蓝大袖衫。暗云纹轻碧长裙拖曳于地。发上插着一根碧玉长簪。

她坐在那里亦非正坐,而是微斜地倚着椅背,浑身上下都流露出一种悠闲淡然的气韵。

“坐。”孟清含笑指了指阶下的椅子,语调疏离。然又不算冷落。一壁令傅珺坐了。一壁便又令宫人奉了茶。

五月的阳光斜照而来,将殿外廊柱的影子投射于地,带了几分疏拓。槅扇外拂来和暖薰风,有淡淡荷香糅杂其间。

“今儿怎么想着来瞧本宫了?”孟清当先开了口,语气清冷,态度亦未见亲近。

傅珺却觉得,这态度很叫人安心,至少比张贤妃那种亲切的笑容真实了许多。

“臣妇亦是奉长辈之命而来。”傅珺坦言道。

从仅有的几次接触来看,皇后孟清极不喜与人兜圈子,这一点性格特征傅珺还是能抓准的。

“噗哧”一声,孟清蓦地笑了出来,那眉眼微弯的样儿,竟还有几分少女的清纯。

笑罢后,她便伸出一根手指遥遥地点了点傅珺,笑道:“怪不得母后常言你是个憨的,本宫现在才知晓,母后所言不虚。”她似是心情颇佳,笑容亦是深达眼底。

傅珺心下便有些感叹,真难得,在这深宫之中,还能得见这般真切的笑容。

据说,刘筠待孟清极为敬重,以傅珺看来,孟清这样的女子,值得一个男子最大的礼遇,可惜了,她错入了皇宫。

孟清的话声又响了起来:“你回去告诉国公爷并国公夫人,就说本宫好着呢。那几个新人里头有一个云南来的,她会制干云腿,据说还是祖传秘法,本宫如今便跟她学着。”说至此,孟清的眉眼之间尽是喜意,“再告诉他们,平素没事儿也别老往本宫这儿跑,又无甚事,跑多了也无趣得紧。”

她的笑容真切明亮,竟是极富感染力,傅珺情不自禁也启唇微笑,恭声道:“是,臣妇谨记。”

孟清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向她面上细细打量了两眼,蓦地问道:“本宫上回赏的面脂,你用了不曾?”

“禀娘娘,臣妇用了,极好,还转赠了一些予手帕交,她也说好用,比芳馥斋买的还要好。”傅珺回道。

孟清的眼睛一下子笑弯了,提了声音吩咐:“来人,将那桃花并樱花的口脂各拿一匣子来。”又向傅珺笑道:“这两个是我新制的,你年纪轻,用了必好看。”

这一回她说话的声音却比方才亲近了好些,语声中的笑意亦是未加掩饰。显然,比起得宠失宠这些事来,胭脂水粉更能激起皇后的淡兴。

傅珺忙起身谢了赏,心下再一次感叹,这位皇后娘娘实在是大汉朝凤毛麟角的人物,可惜她囿于身份,竟是不能好生结识,实为憾事。

宫人很快便将口脂拿了过来,孟清十分有兴致,步下宝座拉着傅珺当场便试了颜色,细细端详后,她便将那樱花的收了回去,说是颜色不够明净,配不得傅珺的姿容,另又换了一匣子海棠红的,顺手又将她自己亲自画图打制的两只点翠螺钿簪子也赏了傅珺,只说是她戴着好看。

送出去的礼物收回来,再换个新的填上,这样的事若换了别人来做,多多少少会有些不自在,可孟清却做得无比自然,其态度之洒落从容,让傅珺大为感佩。

自这簪子始,两个人似是找到了共同语言,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天来,而越聊下去,傅珺便越是惊奇。

孟清杂学竟是极繁,合香、制笺、打首饰、作风筝、造胭脂水粉、养奇花异草,乃至于飞鹰走狗、相马观鱼,举凡这世间有趣好玩之事,她竟是无一不通。

傅珺对这些虽所知不多,可她平素喜欢看各类杂书,又是过目不忘,因此在孟清眼中,这位勇毅郡主博闻强记、所学甚富,两个人聊得异常合拍。聊到兴起处,孟清当即便拉着傅珺要去看她养的鹰,还是一旁的嬷嬷好说歹说给止住了。

第657章

命妇入宫是有时辰定规的,孟清与傅珺这一聊就是半个时辰,郡主娘娘待得时间太长,已有逾制之嫌。

孟清这才作罢,面上悻悻地,倒像个孩子生气了一般,末了又拉了傅珺的手叮咛:“得了空儿便进宫来玩儿,本宫这里旁的没有,好玩儿的东西最多,下回你来,本宫给你瞧瞧亲打的点心模子,有好多花样儿呢。”

看着她兴致勃勃的模样,傅珺欢喜之余,又觉皇后娘娘能做到她这样儿,着实也是一种境界了。

不由自主地,傅珺又想起了许慧。

自与静王同去登州就藩后,傅珺写了无数封信过去,却只收到过许慧的一次回信。

那是一张短笺,笺上只寥寥数语:“汝在彼,吾在此。两相或忘,各自安好。无复往还,勿以为念。”随笺附上的,还有一顶微有些泛黄的兔毛小绒帽。

那是傅珺儿时用物。她记得,王氏去逝时那个大雪的深夜,她去灵堂拜祭,许慧亲手将这顶小绒帽戴在了她的头上。

时至今日,记忆中那柔软的触感似犹摩挲于发顶,而那个温暖而又慈悲的怀抱,亦似仍轻拥着儿时的她。然而此时此刻,傅珺却深知,许慧与她,已经再也无法回到当初了。

人事皆非、风景殊异。如今的许慧,有了血脉相连的亲生骨肉,亦有了她必须以一生守护之人,傅珺的去信。于她而言或许便是一种负累。毕竟傅珺乃是当朝重臣之女,又有郡主身份,还是手握重兵的武将之妻。无论从何种层面看,许慧与她之间,还是撇清关系为妙。

藩王,本就深为君王所忌,许慧此举是为了静王,亦是为傅珺好。

坐上回府的马车时,傅珺的心情仍有些怅惘,也不知是为了音讯沓然的许慧。还是为了独守深宫的孟清。

她们先后贵为皇后。是或者曾是这大汉朝最尊贵的女人,可即便如此,强加于她们身上的桎梏却仍旧堪比囚犯。

纵观整个大汉朝,只要生为女子。便再是富贵荣华。亦终逃不过依附于男人的命运。而在封建君权的滚滚车轮之下,多少女子便是在无声无息间,枯守于狭窄而逼仄的后宅。毫无意义地消磨掉了一生。

一刹时,傅珺只觉得胸口憋闷、呼吸困难,那种压抑感无形却又厚重,让她如同置身于水底,心中焦躁愈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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