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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悔(182)

凌明辉道:“再给些钱。”

凌延道:“不是刚给了?”

凌明辉道:“已经用完了。请人帮忙想办法,不得给些好处?这些能做事的人哪个是好相与的?都是要喝酒吃肉才肯吐口的。你当我乐意与他们厮混,还不都是为了你。”

凌延无法,只得掏荷包,然后匆匆回府去。

林嘉这两日忙着给张安置办去住学的行装,晚上进屋看见屋里点着灯,张安在桌旁咬着笔头吭哧吭哧。

还以为他在温书,可走过去一看:“这是什么?”

张安道:“账本,月底了,盘账。”

他盘账盘得头秃。

林嘉没有走开,凝目看了一会儿,伸手指住一处:“这里不对。”

张安:“咦?哪里?怎么不对?”

林嘉坐下,重新算了给他看:“这才对。”

张安吃惊:“你数术这么好?”

他大喜:“娘子快救我!我算得脑袋都要裂开了。”

他数术一科极烂,便是他上的那间书塾的先生自己,都不擅长数术,就更不可能把他教明白了。

没想到娶个媳妇还精于数术,意外之喜!张安便把账册往林嘉眼前一推。

林嘉也不推辞,真个接过来认真翻起来。

帐并不难盘,起码对于林嘉来说是这样。数术好的人做起这些东西,都不难。

张安看着林嘉一笔字,心情复杂:“你的字竟这样好?”

林嘉顿了顿,继续写着,低眸道:“这算什么好。我见过更好的字。”

力透纸背,架构里带着风骨,字如其人。

林嘉一直都明白,那些制作颜料的详细方子都不是现成的,都是为了她才新整理的。

都是幌子。

中间的过程偶有错漏,桃子都能指出来,可知桃子有多么熟悉这些流程。探花郎一院子可使唤的人,哪还需要去“外面”找什么人来做这个事。

她就是那个“外面”。

一切都是为了她。

她掩着藏着,还是没藏住,叫他发现了她有多爱琴。

为着这一点,堂堂探花郎,迂回曲折地来帮她实现梦想。

林嘉的嘴角,忍不住漾起淡淡笑意,可很快又因摆在眼前的现实散去。

她盘完,给张安:“这个月的帐基本能对上。但我想看看总账。”

张安道:“看那作甚。”

林嘉问:“家里如今赊着多少货款?库里有多少存货?多少是卖不出去的老花样?凌家下一季的货量大了,还能赊出来吗?若不能,娘手里有多少银子可以拿出来用?”

张安张了张嘴,答不上来。

林嘉也是吃惊:“你都不知道?”

张安道:“我就是每月盘盘帐,年底才会汇总一下。”

但林嘉可以想象,以张安盘月账的困难程度,年底的所谓汇总估计也是一塌糊涂。

林嘉问:“掌柜没跟你说过,这些货款都欠了多久?什么时候必须还上?人家难道不催?”

“催,怎么不催,都烦死了。”张安愁眉苦脸,“每次被催了,就先拿些钱还上。”

林嘉再问:“母亲手里到底还有多少钱?”

张安想了想,大概说了个数。

单听着,若只是过日子,手里有这些钱也还算殷实。

但账本上还有那么多亏空呢。两相一抵,就不行了。

林嘉的眉头皱了起来。

张安有点心虚。父亲去世这三年,家里年景一年不如一年,其实是没有外面看着光鲜的,不过是维持着一个体面而已。

他“咳”了一声道:“你别担心,这不是才接了大单,库存清了不少呢。”

所谓大单,不就是凌九郎打着四房的名义的那一宗吗。

林嘉抬眸,道:“今天晚了,明天你走之前,跟母亲对一下,钱和帐,合一下。”

张安道:“没必要吧。”

林嘉道:“要看看家里到底还有多少钱。货款欠得太多了,凌家下一季要的料子量太大,人家若不肯再赊怎么办?府里做四季衣裳,都有固定日子的。掌家的六夫人十分好强严厉,若耽误了她的事,便是小凌管事也要跟着吃挂落。”

“四房怜我,予我嫁妆,替我办了婚事。但我已经离开了凌家,些微旧情,离得远自然就淡了,还能维持多久?”

“小凌管事若被我们所累,你看他下次还肯不肯给咱家铺子生意做?”

“便是嬷嬷和曾伯那边知道了,也会嫌我们不晓事。不过是夫人授意认的干亲罢了,夫人日后将我抛在脑后,干亲又能维持多久?以后谁会帮我们?”

张安讷讷道:“那你,你,多回凌府看看……”

林嘉深吸一口气,压住了内心的情绪,道:“尚书府的门若那么好进,曾嬷嬷曾妈妈头一个便住进去不出来了。你看她们可能?我又是谁?我能越过曾家去?”

张安颓然:“唉。”

他垂头丧气道:“好吧,明天,跟娘对一下帐。”

张安想着,对一下帐和手里的现银,应该问题不大,谁知道第二天这一对,真就对出问题来了。

“怎会少了这么多?”张安大吃一惊,“这快二十两了!”

二十两是多么大的一笔钱!家里一年的开销才多少!

张氏讪讪道:“那个,你二舅舅,不是给你表哥说亲,就先借去了……”

张安道:“表哥说的哪门亲?他不是说了三回都没成?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那银子还回来了吗?”

若还回来,哪还会有今日这一问。

张氏更加讪讪:“那什么,后来,你舅舅说,说不成都是因为家里情况不好,人家看不上。他就想着拿这钱做本钱,做些生意……”

张安眼前一黑。自己舅舅什么样的人岂能不了解,他能做什么生意,大概率是打了水漂。

张氏还指天赌誓:“你舅舅一定会还的!”

张安信才有鬼,跺脚:“爹若在,活活让你气死。”

张氏被儿子说得无地自容,还是当着新媳妇的面,脸上更挂不住,一扭脖,嘤嘤哭起来:“你爹不在了,我容易嘛我,你舅舅一直帮衬咱家……”

张安嘿道:“他帮衬什么了,三不五时地就去铺子里拿块料子走,掌柜拦都拦不住。我都懒得说了。”

张氏噎住,随即哭声更大。

林嘉过去扶住婆母,对张安道:“相公别说了,亲戚互相扶持,原也是正理。”

“就是。”张氏抽抽搭搭地说,“你听听媳妇说的才是人话。”

林嘉道:“当务之急,让掌柜把总账拿出来,看看家里到底有多大的窟窿。”张氏问:“什么窟窿?”

林嘉现在已经大致明白了,家里这两个人,一个只知道看看日常的帐,一个只知道看着手里的钱箱子。两个人没有一个会看大事的。铺子里的事都丢给掌柜,但从账本来看,那掌柜显然也不是多靠得住的人。

也是稀里糊涂混日子的。

林嘉把昨晚盘的帐,自己录下的汇总拿给张氏看,给她讲她手里攥着的这点钱,不等于就是家里的资产。因账册上还有许多赊账拿货的欠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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