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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连环(80)

闵安摇手:“回行馆里我自己上药,你别过来,我不大习惯别人碰我。”

非衣看到闵安一脸坚持的神色,没说什么,将他扶上马,牵着缰绳朝回走。夜风凉,非衣将外袍脱下裹在闵安身上,回头又继续想着心事,盘算着该如何从父亲手里讨回这一笔账,且不让闵安再受牵连。

闵安歪歪斜斜坐在马上,闻到非衣外袍上的衣香,觉得心里也暖了,分神看了看非衣。非衣走得稳当,两肩持平,还能遮挡住一股风凉。闵安好不容易从手伤上移开注意力,才发觉非衣一路走来都很沉静,忍不住问:“你生气了么?”

“生什么气?”

闵安裹了裹衣襟,吞吐道:“我刚说,不要外人碰,并不是在嫌弃你什么。”

非衣持着马缰不回头,淡淡道:“难道到现在,你还坚持认为自己是个儿郎身?”

闵安一瞬间没了主意,也没了声音。他憋着半天气,才想起来问:“你以前也说了多次我分不清男女……你是从什么时候起……知道我其实是……”姑娘两字仍然没有底气说出来。

非衣已想通自己对闵安的心意,因此答得也为爽快:“雷雨那晚,你闯进我房里,说了一些胡话,我就开始怀疑了。后来问过师父,师父说了实话,还要我给你保守秘密。”

闵安擦去被惊吓出的汗水,赶着问:“那,那世子爷知道么?”

非衣冷淡道:“世子总有一两个怪癖,让常人难以理解,我想他大概还不知道吧,所以总撵着你去他那里。”

闵安暗暗放心下来,想着以后应该躲得远些,这时,非衣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若不想再牵出杂乱事由,你以后多长个心眼,离世子远些。”

闵安极是认同地点头。非衣转脸在嘴角露了一点笑容,又淡淡说道:“我俩师出一门,讲究些师门规矩就行,至于俗世里的那些客套、杂礼,能免则免,别硬搬出来怀了我俩的同门情谊。”

闵安抓了抓头:“非衣说的客套礼节,是指哪些?”

“比如我替你疗伤敷药,你害臊不过,拿男女授受不亲那些来回绝我,就是忝辱了同门情谊。”

“哦。”

“还有,我若劝你推卸世子跟前的差事,早些赶到昌平府去找师父,让师父给你看看伤,你就不能回绝我,旁落了我对你的关切之情。”

“哦。”

闵安一答完,就觉得不妥,连忙说:“第二条不行,我今天得去世子跟前听训。”

“为什么?”

闵安仔细想了想回行馆时李培南在马车里对他说的话,觉得没多大紧要处,就秉着一种同门情谊告诉了非衣,还说他到现在还紧张着,请非衣给他出出主意。

非衣暗自在心里念道,多亏来接他,打出师父的旗号来增近感情,否则以他说话爱留半句的性子,想问出他在想什么,还真是不容易。

非衣始终记得,在闵安嘴里问不出玄序来历的例子,也不急着在这一时半会儿了断玄序,他觉得当今之急,是先处置好李培南的事情。

“你是否觉察世子在惩治下人时,手段极厉害?”

闵安毫不迟疑地点头。非衣始终不回头,控制着语声缓急,就像是在置身事外在评判局势,这样做,又让闵安生出一番信赖感。

“世子向来不讲究法理,但他严苛教训属下及仆从,让那些人从来不敢在外面生事,保全了世子府的名声。”非衣说道,“外人都说世子府管得比宫里还严,寻常时候,千万不要进世子府去当差。”

闵安又点头。非衣继续说:“世子不爱多说话,只罚得人胆颤,尤其痛恨应差的人低头不答话的样子,那样会被视为大不敬。所以白天里无论他说了什么,你都应承下来,哪怕没听明白,也要镇定些。”

“没明白也答应?”

非衣的脸落在前面微微一笑:“是的。不要担心他在后面会处罚你,因为他只教训不听话的属下,没心思对付满嘴乖话的随从。你这样试几次,世子就会对你失去耐心,不再撵着你做事,你也能落得一身便利。”

闵安坐在马上想了半天,身子徐徐滑得歪了,仍然没有觉察到。“这样妥当么?”

非衣语声矜淡:“你想想,我以前可曾骗过你?”

“没有。”

“那就是了,用我这法子错不了。”

闵安轻轻叹气:“其实见了世子爷,我就在揪着心提防他要我做什么,会不会出错,哪里又去想,他说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闵安留在行馆里的这段日子,一旦低头不说话时,势必会引起李培南眼嫌,放豹子恐吓他。所以非衣一说出应对的主意,就引得闵安点头,心里实在是不能再认同了。

一路上马蹄轻缓,两人都未说话。非衣扶正闵安的身子,护着闵安来到后宅院墙外,听从他的意思,让他翻墙而过,自己再拉着马从前门走入。闵安回到竹屋,打来热水擦拭身子,正要剪开袖子敷药时,非衣又挑着一盏灯笼造访。

非衣知道闵安单手动作不方便,坚持要帮他上药,闵安无奈应允。非衣始终秉持着君子之风,闭目阖眼,两手轻轻摸索过去,小心给闵安上好药,又绑定了布带。闵安看着非衣神色恬淡,才避免了羞涩之情。他暗想,还是早一点去师父身边,由师父来疗伤,才是稳当的。

事毕后,非衣对闵安微微一笑:“若不习惯,就记得早些去昌平府找师父。”

闵安不由得说:“非衣简直是钻进我肚里去了,想什么都知道。”

非衣笑着离开,已知彻底说服了闵安,白天里就没去闵安身边守着。

闵安倒头睡了个囫囵觉,还没睡醒,门外就传来侍卫长张放的声音:“小相公快出来帮忙!”

闵安揉着眼睛起身,打开门问清原委。张放说,公子一大早就在查行馆里谁是王爷的眼线,将大大小小的消息透露出去了,不多时就找到了一名王爷安插的亲兵,将那人提到了二楼里。按照往例,公子会整得那人不死也要掉层皮。

闵安与侍卫们以前聚在一起赌过钱,有些私交,听张放说得这样急切,也不由得白了脸。“张大哥要我去劝公子,可我在公子跟前说不上话啊。”

张放急得推闵安肩膀,牵发了闵安伤势。“你去看看总成,厉将军都不敢上楼。”

闵安匆匆洗漱,穿着一身稍微折皱的长袍,提着一颗心朝主楼里赶。一转出侧院门,他就看到一抹纤秀的身影站在门前石狮子旁,正仰脸看着二楼栏杆,似乎在欣赏雕花样式。

闵安走得近,才看清了是穿戴一新的萧知情。她去了金丝发冠,将鬓角两侧的头发用丝绦系住,合编进脑后的发辫里,依然露出了整个利落而秀美的脸庞。身上的撒花百褶裙更是精美,用素纱拢了一层蔽罩在外面,如同重彩画幅上的留白,始终恰到好处地引得旁人注目。

她的衣饰极为讲究,采色淡然,衣带上栓了一道水青色的环珏,走动间,顺着盈盈腰身回转。

如此素雅美丽的萧知情,闵安都要多看两眼。他迎上去,还没说什么,她就转脸微微一笑:“我特意来向世子回禀案情,可否让我先上去?”

闵安回道:“楼上还有一位侍卫大哥,据说还在受罚,如果此时进去,我怕惊吓了萧大人。”

“不要紧,你看我的,我能将侍卫救下来。”萧知情后退一步,右手压在左腰侧,行了个虚礼,“烦劳等等。”

闵安走到狮子后等着。萧知情不紧不慢上了楼,请门口的侍卫先通传,书房里的李培南拿过热手巾擦了擦手,将它甩在地砖上,遮住了那名受罚侍卫被剪断的舌头。“进来吧。”

萧知情走进门,房里很安静,侍卫跪在地上,抿紧嘴,衣襟上撒了一些血,不远处有一块手巾,遮掩了血腥的那一角,使得四处的布置仍是那样雅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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