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她难受得弯腰欲呕,一时又气又急,二话不说背起她就走。
回房的路上,她挣揣了好几回,将他的衣裳拉扯得不成样子,还踢上去几个鞋印,但他全不在意,他担心的是她从他背上掉下去。她不肯听他的话,他只好狼狈地左挡右护,以防摔着她。
除夕夜爆竹声声,他背稳她,抬头望了一眼被焰火点亮的远方夜幕。
他已经许久未曾真正体会过年节的喜庆了。自从他出事之后,他满心怨恨,自暴自弃,节庆的热闹只会令他更加烦躁。
今年的除夕于他而言仍是冷清的。萧槿从早晨起就没跟他说过话,他晚夕与同僚长辈酬酢时,一直在喝闷酒——他极少饮酒,今次却想趁着除夕宴饮大醉一场。但他喝到一半听说萧槿醉酒,扔了爵盏就奔了过去。
钟鼓楼传来二更鼓点。不多时便进入下一年了。
下一个年头,他与萧槿成婚便满十年了。下一个年头,他的病是否能好,他跟萧槿的僵冷关系又是否会有转机呢?
他目露迷惘。
他看不到出路,也不知出路是否存在。
他只觉茫茫夜色里一片凄迷,几乎要将他脚下的路也模糊了。
寒风砭骨,黑夜无边。
他仿佛一个茫然失路的旅人,迷失方向,亦不知自己的明天何在。
终于撑到了卧房,他小心地将她放下来,长舒一口气。
方才进门时,她吐到了他身上,他看也没看自己的衣裳,只专心帮她拍背。
他觉得自己真是入了魔障了。这事若是放在从前,是根本不可想象的,他的洁癖是自小就根深蒂固的。
换了衣裳,他坐在床畔哄她睡觉——他也只有在她喝醉时才能这样毫无顾忌地露出柔和的一面了。
她并不肯睡,又哭又笑地喊着“沨沨是坏人”。
他温声软语地哄了半日,她喊得累了,才逐渐睡去。
他坐在床头低头望她。
萧槿虽然总是刺他,但做事率直磊落,从未做过对不起他的事。反观他——
他如今都不愿去回想他从前办的事。
他深吸一口气,轻手轻脚地帮她掖被子,就如同当初新婚夜她的举动一样。
“沨沨确实是坏人,”他垂首凝望她睡容,轻声呢喃,“沨沨喜欢槿槿却不敢说出来,沨沨明知道槿槿想离开却不放她走。”
“沨沨自卑自厌又自私,沨沨怯懦敏感又执拗,但是沨沨也在改变,沨沨真的很爱槿槿,槿槿应该能慢慢发现的,是不是?”
“纵然现在未发现,将来也会发现的,总会发现的,总会转好的,一切都会变好的。未来还很长,我们还可以共度很多个除夕,我们会白头偕老的。”
他越说越快,越说越急,好似是为了平定自己心头那股遽然涌上的莫名不安,他一遍遍地重复这番话,并紧紧握住她的手。
仿佛这样,他们就当真能永不分离。
令他欣慰的是,他的身体真的在一日日转好,虽然转好的速度十分缓慢。他觉得他已经可以正常行房了,但大夫始终坚持说还要再等。
他自己也略通医术,但因这大夫令他的隐疾有了起色,他对其信任有加,从前未曾怀疑过什么,如今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开始质问大夫究竟为何还要等,究竟要等到几时。大夫只是敷衍几句,转回头便连夜遁走。
他至此已经可以确定这其中另有蹊跷了。于是他告了假,根据搜罗到的线索,一路追踪查访。
半月之后,他终于在保定府逮住了人。
在他的一再诘问之下,大夫终于吐露实情。
原来,这大夫是被温德收买了。温德下了血本笼络了这个大夫之后,交代说可尽力诊治他的隐疾,但是一定要在将好时想法子拖延——在用药上用些心思拖延治愈时间,并要千方百计地阻止他行房。
他那一刻也不知自己是怎样的心情。
原来他的病早就能好了,原来他早就可以行房了,原来他后来的那些隐忍都是完全不必要的。
他瞬间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一样。
他命人将那大夫绑了,跳上马车风驰电掣般地往家赶。
坐在快得几乎要飞起来的马车里,他的心也仿似要飞起来。
他终于可以去将一切都告与萧槿知道了。虽然这也需要一些勇气,因为她对他积怨太深,他不知要如何面对她。
但他决心已下。他要让她知道他有多爱她,他要让她知道他从前说了多少谎。
那一年上元节,他带回来的那枚乌银戒指确实是对戒里面的一枚,但并非做给他与温锦的,而是做给他跟萧槿的。
他那个时候已经跟温锦言明了他并不爱她,每回跟萧槿赌气斗嘴说他是出去找温锦的时候,实质上都是出去兜圈子喝凉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