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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门七年顾初如北(48)

出了殿,那些僧人还在念经,听着静心。她抬眼,就那么不经意地看见了有枯黄的叶子从树枝飘落,一片接着一片,在清风中飘扬,卷了众僧的长袍一角,可众僧不为所感,如一棵棵松柏于古树下纹丝不动。

那一刻,顾初停住了脚步,于殿前站立,目光顺着落叶朝上看去,古树的枝蔓遮了头顶的烈日,淡淡的光晕从缝隙间撒落,明明就是夏天,可树叶金黄,飞旋在灰色的僧袍之间,这种场景足以震撼。

也就是在那么一瞬,顾初终于懂了。

夏天本该翠绿,却犹生落叶,这便是世事无常,事无定律,人也无能干涉,这原本像是无奈之事。可落叶在轻飞,众僧一如既往地礼佛诵经,不为干扰,落叶与人,一动一静倒成了最美的风景。所以顾初明白了,人其实不是无所不能,遇上困境,发生无法扭转的局面时,只要顺其自然,一心做好自己手头上的事,那么结果有可能就会不同,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她不能死,也不能就此放逐自己,她还年轻,她还有个妹妹在等着自己。

想通的那一刻,顾初便跑回了家。

家里没大人在,仅能帮她的姨妈和许桐正在处理她母亲的身后事,只剩下年少的顾思,正哭得歇斯底里,她何尝又不是绝望?在发现自己被姐姐扔在了家里之后。顾初强忍着悲痛,上前搂住了顾思,顾思哭着说,“你不能丢下我,你再也不要丢下我不管我了。”

顾初便发誓,这辈子她都不会丢下顾思不管。

她带着顾思用了一晚上的时间来收拾房间,翌日睡醒了之后,她牵着顾思的手到了小饭馆吃饭,吃饭的时候,顾思红着眼说了句,“难吃死了。”

其实顾初也觉得难吃,从那天起,不论再忙再累她也要亲自做着吃,做给自己吃,做给妹妹吃。

顾思曾经问过她,“姐,那天你去哪儿了?”

她始终没有告诉顾思有关她想死的心情,却告诉了她,我们要坚强地活下去。

没错,想要更好地死去,那么就要更好地活着。

顾思说,姐,你不伤心吗?

伤心。

正是因为她太伤心了,所以才想着去死。

可她跟顾思说,因为还有你在,所以我不伤心。

所以这么多年,顾初一直在埋着头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活得小心翼翼不假,但每一天她都没有觉得虚度,她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做,工作赚钱,供妹妹读书,还清债款,她还要为妹妹攒嫁妆,希望妹妹能嫁个好人家。

爱情对于顾初来说太美太梦幻,曾经拥有也不觉得后悔。爱情夭折了,生活还得继续下去,那些美好的,亦梦亦幻,就如散落的花瓣,统统留在了青春年少,她的青春注定了要像夏花提早飘散,那么她也认了。

她提早掐断了幻想,来面对残忍而现实的人生,那些风花雪月已不是她有时间兼顾的,所以,就让它随风去吧。

雨点落进了顾初的眼,有点微凉。

她快走了几步,拐进了“游巷”。

游巷,是琼州著名的古街,以千年的青石板路和唐宋残存的古建筑为名,现如今,游巷成了外地游客必来的景点之一。在中国,大大小小的城市都不缺古街,然后发展成同化的商业街。游巷还好,古今结合,成了一处小资之地。

这里是一些店铺的,但大多数都是在外面求学又回来的年轻人开的店,他们的思想前卫,又能恰到好处地结合古文化来运作。茶馆、咖啡厅、酒吧共存,在这条还偶尔能听见吆喝声叫卖的古街上,丝毫没有违和感。

雨有点大了,淅淅沥沥地浇湿了长了青苔的房梁。

下雨的游巷,行人较少,再加上天色较晚了,长长的古街静谧了许多。顾初在一处古梁下躲雨,有风吹过,带来清幽的花香。她鼻子灵,闻得出是白兰花的味道。寻找,果不其然在不远处的街角有位卖花的阿婆。她看上去有六七十岁的样子,微白的发梳得一丝不苟,穿了件蓝底儿深花烫金半袖旗袍,脚上是双浅色的平底小尖布鞋,从穿着看甚是婉约教养。她没像其他走街串巷的卖家似的叫卖,就是静静地坐在一张原木色的藤椅上,面前摆了张过膝的案子,案子用红布铺着,红布上摆着一串串用红线系好的白兰花,另一边则是小束的栀子花。

案子旁放有一小炉,炉上坐着一茶壶,壶里的热水正咕嘟咕嘟地冒泡,阿婆为自己倒了杯茶,头上的鎏金屋檐恰巧遮住了细雨,阿婆就坐在那儿慢慢听雨品茶。

顾初喜爱白兰,便忍不住跑了过去,花了五块钱买了一串白兰花。阿婆笑呵呵地跟她说,“小姑娘,记得取下一朵放在发丝间,会给你带来爱情的。”

爱情?

她不敢再去奢求了,但还是摘下其中一株白兰花,轻轻别在耳旁,清风过,发丝间清幽留香。

择了一家咖啡厅坐下躲雨,点了杯摩卡,任由咖啡的香气在巷子间窜游。咖啡厅古色古香,门脸像极了牌楼,一把把大号暗红色的遮阳伞保护了咖啡桌不受雨水的侵袭,足以令客人可以在雨天的室外享受咖啡的浓醇。

搁平时顾初断然是不敢这么奢侈的,游巷的咖啡馆偏重小资,小资的代价就是金钱,一杯摩卡放在这里就成了五十多块,放在菜市场里是一顿晚餐的价钱。但今天她就中了邪似的在红伞下听着雨,喝着咖啡,看着雨点溅落在青石板上的姿态。

也许她是真累了,也许她是觉得,在这样一个下着细雨的游巷,会发生一些悸动的遇见。

一对撑伞的情侣相拥着从她身旁过,轻声细语,柔情蜜意。顾初抬眼看着两人的身影,很年轻的影子,像是学生。没一会儿,两人就走远了,那笑声却像是嵌在她耳朵里似的久久不散。

顾初就不经意地想到了北深。

那也是个多雨的季节,他们一行人去了鼓浪屿,在一处斜街的室外咖啡馆,她和北深对面而坐笑语晏晏,她跟北深说,这条古街特别像我们琼州的游巷,不过,游巷的风景更美,美得连屋檐的青苔都令人喜爱。

北深饶有兴趣,说,那下一次我们就在游巷喝咖啡。

那一天,顾初给他讲了好多有关琼州的事,琼州的人,琼州的风景……

她也梦想着能有一天带着北深来游巷,最好是下雨的季节,她和他同撑着一把伞,雨点轻轻敲打在伞面上,她和他小小的世界里就只有彼此。他们两个会从游巷的这头走到那头,然后坐在室外喝着咖啡,清新的空气里也尽是浓郁的咖啡香。她和他会悠闲地享受游巷的午后时光,谈着理想,憧憬着未来。

她,和他的未来。

太过美好的想象,总会带来孤寂,就如同此时此刻,顾初看着对面空空如也的椅子,心口就痛了。冥冥之中她像是等了很久,就一直这么坐着,在这里从未离开过。等一个人,等一段情,又或许,是在等一段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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