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月沉吟(165)

作者: 卿妃 阅读记录

“定侯来了吧。”这一声带着笑,轻如空气,却又重若巨石,压的我难以喘息。

“你怎么知道?”其实我想问的是:还有什么为你不知?

“哼。”优美的唇线瞬间垂落,他悠悠走出暗影,随意扎起的长发随之飘动,剪出一抹深渊色,“因为刚才你笑得很丑。”

唉?我退回盆架边,垂首细瞧。平静水面照出那张许久不见的面庞,除了微肿的唇瓣,其他一如过往。指尖轻抹过唇,犹带着清淡的药香,细微的感觉让我不禁轻扬唇角。荡着涟漪的水面浮出熟悉的笑颜,公正客观的说,应该算是很能入眼的吧。

“很丑。”盆中映出允之恼恨的双目。

我微微皱眉刚要开口,就只听身后传来语调紧绷的询问:“卿卿,动心了?”

视线在水面交汇、倒映,我轻轻而又重重地开口:“是。”

那双眸子中似有墨浪翻滚,身后呼吸渐静。我转过身,入目的是两道杀人无形的寒光。“唉,允之。”我轻叹,“你何必如此……”

“殿下。”一道清瘦的身影出现在窗下。

他并未应声,脸上渐染抹青。

“殿下?”

窗外那声犹带微疑,而他依旧静静。

“允之。”我沉沉地看着他,淡淡开口,“我不瞒你、不唬你,其中的意思你该明白的,其实……”

未待我继续,唇瓣便被点住。诧异地望去,惊见刻在他唇瓣上的浅浅笑意,媚色下透着几分凄凄。

这样不行的……我抬手欲拨开他的长指,不想却被他反手握住。

“殿下?”第三声明显焦急。

“嗯。”允之懒懒地推开窗,垂眸应声,“说吧。”

“事情办妥了。”来人原是林成璧,他面色微暗,冷风一阵竟带来了些许火味儿。

果然啊,什么天火,分明就是人祸。我偷睃向右侧,暗自使劲想要挣脱他的抓握,却被捏的更紧,紧的我手骨生疼。

“陈监副呢?”允之漫不经心地出声,眼睫下闪过杀意。

“已经寿终正寝。”

闻言,我急急瞪视而去,只听耳边响起似笑非笑的低语。

“陈寿生,钦天监监副也,半生沉醉星盘,月余前他推算出今日天降流星。”允之握住我的手,笑意深深,“卿卿这么聪明,应该明白了。”

是啊,明白了。我愣愣地看着他,原以为他会掐指神算,孰不知他是步步算计、精心布局,才有了很长很长的今宵。

“想要的,我从未失去。”他狭长的桃花目一扫往日迷离,迸出灿灿精光,“可知道为何?嗯~”他诱惑地倾身,攫住我的发丝,笑得很残酷,“因为我从来不怕脏了这双手啊,卿卿~”

那一刻,只觉寒意如蛇信缠缚全身……

寒意,寒意犹在身,耳边传来声声唱和将我从沉思中惊醒。

“……天谴于上而孤不悟,人怨于下而孤不知。孤上累于祖宗,下负于黎庶,唯罪己以昭天下,但削发以代孤首。余一人有罪无及万夫,万夫有罪在余一人。无以一人之不敬, 使上仙鬼神伤民之命。凌准泣拜之!”

多深刻的反思,多动人的笔触,多恳切的语辞,多宽阔的心胸……无数个多在我的脑中凝成一句话:多狡猾的君王。

削发代首?连他老人家都自罚了,还有谁敢为魏几晏求情?

罪在一人?放眼瞧去,那日参与殴斗的官员哪一个不战战兢兢?

鬼神伤民?盖棺定论此为天灾,还有何人敢跳出来追究责任?

综上所述只一句:华族宗谱烧便烧了,要恨恨自己,要怨怨天去!

待《罪己诏》最后一字落音,却不闻御座上发语,更不见周围有人敢偷觑。殿外只剩闷棍声,却再听不见魏尚书的呻吟。

久久之后,期盼已久的沉声终现,只一个字:“念。”

“神佑青空,天重恒昌……”内侍长细亮的嗓音再一次回荡。

随着一字一句的明晰,静默的殿内终于有了响动。我前侧的工部尚书双拳紧握,身板僵硬。其实被调为户部尚书不也挺好,油水可不少啊。只是聿宁该如何呢?升?还是降?

“……聿宁徙吏部尚书……”

调令一出,帛修院哗然,数道目光直刺向元仲。

台阁两院四部中,以吏部为首。吏部尚书,古来被称为天官,称大宰,掌官吏任免、考课、升降、调动事宜。上世有句话说的好,跟着组织部,提干迈大步。由此可见,这是怎样一个肥缺,这是怎样一个关键。

“哼!”我的身侧不时传来冷哼,连适才忿忿的原工部尚书也侧首讽笑。左相这边早对右相手下的吏部眼红,如今肥缺易主,他们心中的痛快也就可想而知了。

“……原吏部尚书谈启颂转工部任尚书一职……”

“炮弹”一个接一个地砸下,这边刚松气,那头又开始着急。乱啊,乱成一团。台阁里平级调动,换岗的已不仅仅是尚书,还有侍郎、郎中、郎官……

“什么意思?”

“嘶~”

“没罚咱们,只是徙职?”

“你明白么?”

“不明白……”

我垂下眼眸,过滤着纷纷低语,脑筋飞转。只觉答案就在前方,几乎触手可及。但是直至下了朝,被钦点到御书房候旨,我都还没想明白。

殿外青石地显出几分白惨,第一次被招到偏殿不是因为自身受到重视,而是因为我那倒霉上司被打晕了难以听命。是的,魏几晏并没有被罢官,也没有调职,而是出人意料的蹲守原职。魏老头被杖残了还不够,非要榨干他的最后一滴油,死也要死在礼部里。黑,王的心真黑。

默默为他哀悼,不经意地瞟见同时自书房走出的左右二相目光缠斗、冷笑浮唇。

见此情景,我恍然大悟。当两相的座下再不是嫡系部队,当两派势力互相渗入,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时,这些官精又将如何?

很简单:互相拆台。

四部里有多少龌龊肮脏的家底,有多少见不得人的把柄。狡猾的王上为大家准备了锹铲,就等着两派奋力挖掘了。挖掘的结果才是王上想要的,那便是架空两相、削弱华族。好一招隔岸观火,好一招借刀杀人。就算容董二人明知如此,他们也难以结盟,毕竟御座只有一个啊。

帝王心,不可测。

“丰大人。”小内侍在我身侧轻语,“王上唤大人进去。”

走入偏殿,龙涎香伴着融融暖意扑面而来,让人平添了一丝懒意。我垂目而入,俯身拜礼:“臣丰云卿叩见王上。”

宽大的衣袖软在地上,在绯色的地毯上绽出两朵安静的紫。与王会面,我是忐忑的,因为那一次赐字的经历。

明黄色的鞋履再次出现,我清晰地感觉到泰山压顶般的霸气。

侍郎的银紫终是抵不过君王的明黄,显得有些苍白。

“少初。”他没有让我平身,依旧保持着居高临下的优势。

我不愿示弱,平稳了声音,轻轻应道:“臣在。”

上一篇:月沉吟之前世 下一篇:老女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