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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吟(166)

作者: 卿妃 阅读记录

“昨晚丰爱卿真的醉了?”极其平缓的语调。

我倏地屏息,瞪目看地,牙关咬的紧紧。昨日云上阁装醉都没逃出他的法眼,云上阁一宴尽在他的掌握。王想告诉我,亦或是告诉我身后的允之,他无处不在。

尽管暖炉里燃着红罗炭,殿内浮荡的融融暖气却驱不走我心底的寒凉。

眼前绣纹精美的王袍幽幽垂下,慢慢遮住了那双黄履,压迫感逐近。王在俯身,我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

“魏尚书怕是要缺职数月。”语音平平中似带微扬,让人捉摸不透其中的含义,“如此一来,丰爱卿可是要身兼二职了。”

丁!脑中警铃大作。王上此次蓄意挑起华族内斗,其实是留有后招想要扶正寒族,而我却是台阁里唯一的寒族子弟。论资历,我入朝月余,轮谁也轮不到我升为二品。只有代职尚书方能让我名正言顺地接手礼部,这不会是王上留下魏老头的原因吧。

敛起心神,我轻言道:“能为王上分忧,此乃云卿之福。”

“嗯,倒有些官样了。”

只觉一只大掌轻抚我的头顶,不过却不似赐字的威压,这回倒给了我一种怜惜的感觉。

“丰爱卿,最近礼部的公务很多啊。”他收回了手掌,开始在我身边跺步,“腊八的大婚,旦日的大朝议,新春的易牙宴,还有。”他突然停下,声音甚是轻柔,“还有三年一次的春闱。”

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我闭了闭眼,谨言道:“两位殿下的大婚尚书大人早就安排妥当,旦日大朝议按着祖制办问题应该不大。新春的易牙宴因要招待前来娶亲的梁国柳氏,宫内王后娘娘应会安排,只有这春闱麻烦些。”

“喔?怎么麻烦了?”王的语气甚好,饱含正中下怀的快意。

我闭上眼,气不加喘地说道:“春闱乃举才大事,以往我朝分华寒二族分别加以科考,可如今华族宗谱尽毁,明春旧制难循。”

“确实很麻烦啊。”王上槌了槌手,幽幽叹气,“这下可如何是好。”

玩,您想玩到底是么?我咬了咬牙,尽量平心地开口:“只有因时制宜、加以改革,方能最大程度地弥补损失。”我停了停,静候王意。

他扔下三个字:“说下去。”

“以往华族重考诗赋,而寒族偏考明经。盖因华族子弟多爱风雅,而寒族子弟擅长苦读。且华族多任上职,而寒族只可为下臣。”我顿了顿,继续说道,“宗谱既毁,如果两族分考,只会出现伪造宗谱、假冒华族的混乱局面,与其这般不如两族合考。”

“合考?”王上坐回案前,语调微疑,“你可知这会掀起多大波澜?”

“不会。”我短暂出声。

“不会?”他掩不住浓兴,轻快地问道,“怎麽个不会?”

“长荫院遭毁此乃天意,天意不可违,此乃不会之一。”王意即为天意,压倒华族的异议,关键看您老人家。今日您只亮了一招,就将祸水东引,这点小事应该不难吧。我抬起头,与之直直对视。

王上眉梢微动,随意地扬了扬手:“继续。”

“这场天火应让华族士子心中有数,想要按旧制已是不行,如此只要在新制上偏向他们,华族的反对应会降低。”

王上交叠双手,靠着椅背,懒懒睨视,眼中闪出异采:“那新制,丰爱卿可有打算?”

我垂眸视地,假作不安地挠了挠头,半晌沮丧开口:“下臣不才,具体的一时还想不出。”

伴君留三分,侍王傻三分。

如果此时我说出打算,那不是摆明了告诉他:您的心思我事先都琢磨透了,您会这么着、那么着全在我的意料之中,早就等着您问我答了。试问有哪个君王喜欢被看成一个透明人?试问有哪个君王能接纳一个猜透自己心思的臣子?

没有,从来没有。因此与君王角力,必要示弱,切记切记。

“也是,这倒急不得。”他慢慢一声,似带着几分了然,又似扬着几分轻松,“孤给你五日,五日后上本详议。”

“是,臣遵旨。”好像闯过了鬼门关,我终于松了口气。

“爱卿平身吧。”

轻晃晃地站起,未待我直身,王上亲和温软的声音已经飘来:“爱卿可知定侯昨夜进城了?”

我刚要下意识地说是,忽然瞥见左胸上的双鱼结,扎眼的艳红唤醒了昏昏然的理智。我抬首瞠目,诧异应道:“定侯进城了?”

若称是,那就离死期不远了。背着王上与外侯接洽,可是逆反大罪。放松的时候软软一击,恰是致命。我身上浮起一阵冷汗,脸上仍假作惊异。与王对话,真是来不得半点大意。

我诚惶诚恐地俯下:“下臣失职,请王上治罪。”

咚、咚、咚、咚……我暗数着心跳,喉间不停吞咽。

片刻之后,低沉的笑声响起:“连魏几晏都不曾知晓,你又何罪之有呢,起来吧。”

这一笑,笑得我头皮发麻,我颤巍巍地谢恩,假作仓皇爬起。思考,真累。与王交锋,不但得观其色,还得揣其意,更是累中之最。

“定侯不比他人,丰爱卿可要好好招待,尽心礼侍。”

“是。”嗯,不用你说,我也会全心全意。

“定侯说是来过冬不愿大张旗鼓,你这几日就陪着他四处走走。记住,一定要看好啊。”

我抬起头,只见他别有深意地望来。瞬间心明,看好的意思怕是更深吧。

“臣,遵旨。”

看好,当然要看好……

……

这,究竟是谁看好谁啊。

又来了,这次千万不能逃,丰云卿别那么孬,勇敢地看回去!

我深吸一口气,毅然决然地抬首,来吧!修……

却见,一双春泓,湛湛融融。

那眸光,从云到雾到雨露,最后汇成潺湲清流。北风纵然凛冽,却吹不皱他眼中的情意澜澜。

不行,要被溺死了。我眼帘一颤,本能地回避。

唉,我承认我的确很孬。

昨夜之后,我和他之间像是有什么在悄悄改变。很细微、很细微的变化,细微到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

“没出息!”马边传来暗斥。

我眯眼回视,正对阿律不屑的眼光。“哼!”我心虚地重哼,“你懂什么?”

“定侯真俊啊!”

“啊!看过来了,他看过来了!”

耳畔不时飘来叽叽喳喳的声音,我睨视四周,却被无数道闪亮目光生生灼伤。这南溪街什么时候成女人街了?无数双美目眨啊眨,看得我眼角抽筋。无数道眼睫搧啊搧,搧得北风大作。

“啊!小姐,定侯在瞧你!”

谁家的丫头嗓门这么尖,尖的我很、不、爽。

翻眼瞟去,两位少女轻移莲步追马而来。那姣好的行姿,如弱柳扶风,却又紧跟不舍;那繁复的发髻,如灵蛇松盘,却又迎风不乱。这显然已达到专业水准,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此二人果非凡女!正当我暗叹时,就见身穿蓝袄的丫鬟一个狠力将她身后的佳人推出。那小姐娇羞地半掩容,扑闪的杏眼不时觑向我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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