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沉吟(191)
“好……”
韩家的男儿生来血管里就激荡着英雄气,注定征战沙场、列土封疆。女儿会好点,只有我是个例外。
“嫂子,不用梳这么麻烦的样式。”我叹道,“晚上就要拆的。”
透过镜子,她径直往来,眼神有点凶,眼眶有些红。
我摸了摸鼻子,乖乖地当起人偶娃娃。
“姑姑。”我瞅了一眼镜中人,好严肃啊,怪不得能镇住哥哥,“姑姑近来如何?”
“秋天里染的伤寒到如今还没好透呢。”她的十指在我发间穿梭,旁边的引章也卯足力气在梳弄,“不过也没什么大碍,听太医说是姑姑深冬气阻,病气郁结于胸所致。”
宫柳怨尽北风恶,愁红惨绿又杀卿。
轻吸一口凉薄之气,我慢声道:“嫂子,下次你进宫的时候帮我带句话。”
“嗯,什么话?”
“就说。”扭曲的铜镜并未扭曲我的眼,目光不落腮,我定定视前,“弄墨,卿卿会救你出来的。”
半晌,传来轻且柔的一声:“好。”这个字藏着同样的坚定。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嫂子吟着诗,摇着我来回打量,“修以春远山,佩以碧玉环。耳著明月珰,丽雪淡红妆……”吟诵声渐止,她轻抚着我的耳垂,“妹妹,你没有耳洞?”
“是啊。”我轻快地答道,从衣襟里取出犹带体热的白凤簪,插在了高绾的发间,“小时候打过,后来又长起来了。”我转过身,挑了一件烟碧色的女衫,“嫂子也别叹气,这样正好。”再取过一条春白色的腰带,绕起一圈又一圈,“你想想啊,如果我真有了耳洞,还能在朝中行走么?”
“不成。”
“哎?”我诧异抬眸,正对一双肃然丽眸,“嫂子,你想干嘛?”
“等你结了朝堂里的事儿,就给我回来穿。”
“不要。”我捂着耳朵誓死不屈,又不是无痛穿耳,小时候的惨烈还犹在心头呢。
“不要也得要。”她挺着肚子,气势逼人。
端着笑,盛着笑,满着笑,溢着笑,趁着她俩看愣神的功夫,我跳窗而出:“不要,不要,死也不要!”
……
要是目光能穿肉,那我的耳朵上早就一排小洞了。
搬着椅子,我谄媚地向安全地带移去:“哥,你怎么不及晌午就回来了?”我是无耳兔,我是无耳兔,嫂子,请无视我。
“今天王上召我入宫,结了征兵的事就放我回来了。”
院子里,腊梅带着点雪,透出几分出尘的味道。
“嗯。”看来上官老头吃瘪了,人果然嚣张不得啊。
“卿卿,我问你。”哥哥放下书卷,目光沉沉落下,“昨晚你给我的图是哪儿来的?”他压低了嗓子,几近耳语。
“哥,那图王上也有一份,只不过没有我的好。”
他深眸骤凝。
“图上画的那几种武器终将取代弓弩、临车,成为攻城略地的杀手锏。”我按着他的手,灼灼而视,“不要问我从何得来,哥哥只管让工匠去造,待王造的那批现世了你再拿出来,就说是韩家军改进的新火器。”
他嘴角溢出一丝笑,转身走进书房,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一把……枪!
“这是今天王上赏我的,除此之外还赏了韩家军两个大铁管。王说,这些都是番人送的武器,让我和几个将军回去好好使用。”他拎着那把枪看了又看,“可我们几个讨论了一上午都没琢磨出来。”
“是这样吧。”嫂嫂接过去,抓住枪管,俨然把枪托当成了斧头。
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复古的枪支,我接过这个沉沉的铁疙瘩,瞧了又瞧。
准星、照门,还有火绳……
“有没有子弹?”
看着哥哥一头雾水的表情,我开始明白了,克里斯他们留了个心眼,给了图纸、给了枪炮,但没给弹药。真是,好一个“大礼”啊。
我抱着五六斤的铁家伙走出书房,从地上捡起彦儿玩的弹珠,慢慢地走到院中。还好枪托的暗隔里藏了点火药,他们也算厚道了。
半晌,我一手乌黑地完成装弹仪式,再看去地上多了道影子。
抬起头,却见哥哥认真的双眸:“这么麻烦?”
“是啊。”我嘴角不自觉地一抽。
“还不如斧头便利。”哥哥冷哼道。
“……”无言以对,眼角跟着一抽
他薄唇上挂出讽笑:“上了战场就等着挨砍吧”
我心底再一抽,抽着抽着也就习惯了。托着枪把儿,击打火石点燃引绳。
“嫂子带彦儿进去!”我大吼一声,瞄准五丈之外的石墙。
只听砰的一声,强烈的后坐力顶的我肩胛骨生疼。待呛鼻的白烟散尽,只见哥哥瞠目而视,怔怔地走向前方。
一个,两个,三个黄豆大的窟窿边嵌在厚厚的石壁上,周围还熏着火药的残痕。
“这叫枪。”我捧起铁家伙,“有了这个东西,韩家军个个都能成为武林高手,用小小的铁珠穿过穿过敌人的心脏。”
深眸一扫讽色,目光黏着在冒着白烟的墙上,哥哥郑重接过。
“这种火枪的威力还不算最大。”
此话一出,换来他惊诧的目光。
“哥,你想啊,要是五个铁管拢在一起同时击发,那效果是现在的几倍?”我笑道。
他眼中燃起火花。
“若十个呢?”我又笑道,“岂是铁斧可以媲美?”
“不是。”他咬牙应着,兴奋得连左颊上的淡疤都在抖动。
“至于装火药的问题,一来是熟能生巧,二来。”我眨眼轻语,“改良的方法,我那张图上都有。包括大炮,就是那个大铁管的使用和改进,我都有写。哥……”我拽着他的衣袖,一字一句地说道,“番人引进了火器,谁最先最好地使用,谁就能控制战场。”
他眉梢飞扬。
“而在青国,哥哥要尝别人所不敢尝的螃蟹,要有王上所没有火器。”我拢紧五指,用尽全力,“只有这样,哥哥才有底气兑现十年前的那个冬至对我说的话。”
他紧着浓眉,怔怔望来。
“哥哥你说过,韩月箫的忠不是忠于哪个王,而是忠于韩家。”
那双眸子颤着、颤着,漾出细碎的波纹,漾出浅浅的笑意,生动像要拧出水来。
“韩月箫,不敢、不愿、更不能忘。”
嫂子是对的,我和哥哥是如此的相像。
因为我们的眼中刻着同一抹伤,因为我们的心中都设下了同一道防。
形影相吊的苍凉,隽永在心上,在彼此的生命里唱响。
正如这幽然破蕾的,腊月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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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敢发誓,他从未像今天这样期盼着一个女人的到来。
寒风掠过墙角,一人缩肩驼背,引颈而望。
冷……冷死他了,可他宁愿冻死在这里,也不愿回到那个暖屋去。今儿腊月十五轮着他家那位不省心的大人沐休,她自个儿倒是悠哉游哉地跑去将军家好吃好住好玩,却让他午后去云上阁请了更不省心的两女一男回来欢聚。再加上更更不省心的西边那位,现在那四个人倒是聚了,就是没让他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