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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吟(217)

作者: 卿妃 阅读记录

“嗯。”

汾城的民舍没了前幽的精巧,光秃秃的土墙藏在奢华的楼宇后,在浅黛色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凉。

雨轻轻地下,静听潇潇还淅淅。

“我家大人要的是夜月同眠笺。”身后的大志不停地默念,“我家大人要的是夜月同眠笺。”

他每说一字,我的脸颊便被催热数分。

“夜月同眠啊,啧。”他一抚掌,“真他娘的好意境。”

这一声响将我惊飞,玄色长袍迎风翻动。我急掠于屋檐楼角,二月凉冽的春雨依旧驱不开我脸上的燥热。宋叔啊宋叔,你为何将眠州的暗语改成了这般模样,让我如何自在、怎么自在啊

避开巡夜的护院,我飞下墙头,快速钻进暖室。

“大人。”艳秋乖巧地递上一杯热茶。

我捧着茶捂了捂手:“那封信写好了么?”

“好了。”艳秋从案下取出一张洒金信笺。

我细细看去,不禁面露喜色:“太好了,艳秋你真了不得。”

他眉宇间藏不住喜色,整个人顿时鲜活起来。兀地,他收了笑,迟疑地看向一侧。

我挑眉看向难得冷脸的阿律:“怎么?还疼着呢?”

“你你你!”他指着我,假面泛出红晕,“你让艳秋临摹御笔凑成文书,上面写的都是假的对不对!”

“废话。”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你还理直气壮呢你!”他扯了扯头发,气急败坏地走来,“这下好了,就算咱们在这儿保住了小命,回去也必死无疑啊,捏造圣意,要诛九族!诛九族啊!”

“你不说,我不说,艳秋不说,谁知道?”我从袖带里掏出临行前允之扔来的小印,沾了沾腕间的血迹,重重盖在纸上。

“天……重……宸翰。” 阿律够头看来,半晌他猛地瞪大眼,“这是!这是!”

我收起方印,露齿一笑:“这是王上的私印。”

阿律散了架似的瘫坐在小榻上。

“当然了,是假的。”不过也只有允之有胆私刻御印吧,我悠哉游哉地折好信笺,烧了块蜡封口,“好了,就拿这个来应付钱氏老贼吧。”

“王上要你结交的是钱侗。”阿律两眼涣散。

“是。”我爽快应道。

“你却想脚踏两条船,搭上钱乔致。”他嘴唇微颤。

“没错。”我拆下束冠,用干布擦着淋湿的长发

他呆楞地晃着手:“所以你就要艳秋临摹出这封信,盖上假冒的印章,然后……”

“然后我们只要坐山观虎斗即可。”我微微倾身,发间的水滴顺势滑落,“最后看完此信还能活命的只你我三人,阿律你怕什么?”

“……”阿律清澈的瞳仁映出我自信满满的笑。

“古琴台那晚你说我是空手套白狼,你的确没说错。可是你想过没,只要那两匹狼认为我没有空着手,那么想要套住他们也不是不可能啊。”

“大……人……”

雨是云的影,夜是月的心情。

二月凉风晚来急,一阵残冬的影淋湿了早春的心情。

……

春山含笑,碧水堪染,桃花嫣然笑东风。

二月二,龙抬头,这一日黄道二十八宿之青龙东宫显世,角宿平出于地,是为踏青赏景、乞愿丰年的好日子。

“使臣。”

我停下脚步冷眼望去,牧伯府家宰钱平微微一揖:“再往前走就出街了。”

“哦?”我向前慢移,“本官倒想瞧瞧庆州的风俗民情啊。”

钱平向两侧一眈,隐身于闹市的牧伯护院霎时窜出。

“使臣,这春龙节乃神鲲民俗,无非就是妇回娘家、农引田龙、书院授徒这些个琐事,天下皆同有何好看?”钱平端着笑,嘴角扯的颇高,“再说了出了酉街可就不安全了,使臣莫要辜负了我家大人的一番苦心啊。”

一番微雨一番晴,昨夜的春雨洗净长空。澄澈的苍穹下春色初染,清风绿漫了柳色,更绿漫了春光。可,如此融融的意蕴却难沁心房。

我看着他许久,半晌退后脚步:“那就多谢牧伯苦心了。”

“使臣明白就好。”钱平笑道。

我微颔首,转身回去。

阿律贴在身侧,轻语道:“那钱侗唱的是哪出?前几天还殷勤招待,现在却把我们当贼来防,有病。”

我没搭腔,一转身走向路边的面摊。

“春龙节吃龙须面嘞!”摊主大声吆喝,面团在案板上有力地敲击着,“一根不断入口中,做买卖的生意兴隆,靠天收的全成富农,快出阁的定得良人,苦读书的必能高中!不吃不知道,一吃好运到,这位少爷来一碗龙须面?”

我看着那块明显掺着杂粮的面团,不禁拢起眉头:“一碗多少钱?”

“淋了肉卤的二十五钱,白面十五钱。”

这么贵?在云都二十五钱可以吃两碗牛肉面了,看来西南四州的粮情比我先前所见还要糟糕。这里地势平坦、水源充沛,与我们韩氏族地并称天下粮仓,如今南人却吃不起白面,看来不止是钱氏贪糜这么简单。

“这位少爷?”面摊老板又问,“要吃么?”

我微敛神,撩袍坐下:“来……”回头看了看钱平,“家宰要吃么?”

他鄙夷地看着沸水中的黄面,讪笑道:“早上吃多了,使臣请慢用。”

“来三碗肉卤面。”我拖开板凳让阿律和艳秋坐下。

“啧,汾城人真寒酸。”阿律望着来往路人轻叹,“这些妇人回娘家还穿着补丁衣,这要在云都可都没脸出门呢。”

我顺着目光看去,街上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们衣裙带点土色,她们夹着包袱好似在遮掩着什么。摩肩接踵中偶尔一偏身,包袱下露出一两块补丁,让人颇有些尴尬。

“几位爷是青国人?”摊老板下了面。

“是啊。”阿律随口应着。

“怪不得。”老板盖上锅盖,走过来闲聊,“二月二回娘家,哪个女人不想穿的好些,带回点值钱的东西孝敬父母?”

“你是说……”阿律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这是她们最好的衣衫了。”艳秋平静接声。

老板叹了口气,将掌中的面粉小心地掸进袋子,不浪费分毫:“幽王还在的时候,汾城虽然也不太平,可日子却比现在要好数倍。那时我家婆娘回门都穿的体体面面,鸡鸭也是不会少的。昨儿她在家里找了好久的衣服,没有一件不带补丁的。今早天不亮就出门了,不说我也明白,她是怕娘家那边的邻居看见,想趁黑回去。”

“小的时候听说前幽豪奢,经常将发霉发烂的陈年谷梁倒入酹河,酹河的水也就有了酒味,因此又被称为酒江。”阿律叹了又叹,“没想到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

老板将煮好的卤面放在桌上,擦了擦手:“其实庄稼还是那么多庄稼,只不过赋税涨了几十成,农户没了余粮、小民们吃不起细粮,也就这样了。”

我慢悠悠地拿起筷子,吹了吹碗中的白雾:“照你这么说其实四州的官粮是不降反升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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