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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吟(255)

作者: 卿妃 阅读记录

寸寸脔割至死?

怎么可能!根本不可能!

他僵在石床上,颈脖不住地晃着,不可能,绝不可能。

“怎么?七哥还是不信?”左右搬来一张华座,凌翼然撩起长袍,极有耐心地慢慢坐下,“真是难办啊。”虽叹着,他眼中却没有丝毫无奈,“肉都快凉了,七哥先趁热吃吧。”

望着栅栏外的荷叶瓷碟,凌彻然有些木然,鼻尖满是烤肉的香气。

“快尝尝这肉是不是真那么鲜美,毕竟是刚下人身的。”

人身?两个字痒痒地钻入凌彻然的耳际,尖锐地刺进他的心里。

人身!他屏息看去,那双妖眸寒光尽现,盯的他打起颤来。

“七哥闻出来了?”凌翼然眼波轻转,流出璀璨芳华,“真不愧是翁婿啊,竟这般熟悉。”

这竟然是!暖暖的肉香钻入鼻腔,腥腥地泛在喉间,凌彻然紧紧地盯着那盘肉炙,看着,看着,忽地转身伏床,惊天动地地呕了起来。

红影倚在华座里,细长漂亮的桃花目里闪过一抹讥诮。

半晌,吐得昏天暗地的凌彻然直起身子,微白的双唇抑制不住地颤抖:“你……”

笑意刻在唇瓣上,凌翼然以扇撑颌。烛火下,俊美的脸庞始终凝神诡谲。

凌彻然忿而摔盘,金黄的烤肉滚落在华座附近。“你这畜生!”他扬声骂道。

“畜生?”语音轻滑扬起,凌翼然看了看脚下的肉炙,心情颇好地挑高眉梢,“弟弟私以为,食亲骨肉者才是畜生啊~”

“你是什么意思?”心头没由来的一阵虚颤,凌彻然不禁拔高音调。

凌翼然但笑不语,美目隐有桃花勾魂,他懒散起身,别有深意地眈了牢中一眼,随后拂袖而去。

“什么意思?!”身后传来惊恐的质问,“说清楚,究竟是什么意思!”

每一举步,衣角轻擦在石阶上,青灰色的砖石像要被火红的锦袍点燃,流溢出淡淡的焰色。凌翼然逆光的身影有些暗沉,自上吹来的夏风带着暴雨卷来的土腥,吹的袍底与袖摆不住地鼓扬、翻飞。

戛然一声,天牢底层的铁门被重重合上,而后落上铜锁。

凌翼然徐徐侧身,轻掀红唇:“从今日起,除了那些肉炙,不要再给他任何吃食。”

“是。”

在生死之前,人和畜生往往没有差别。为了填饱肚子可以吞食亲人血肉,为了苟且性命不惜杀死妻儿。

这就是人啊,不是么?

思及此,他的唇角划出一道优美弧线,阴冷的笑意犹如涟漪,在闷热的夏风中浅浅荡漾开来。

……

回廊百折雨情晴,金銮飞宇转分明。

天边还散着一朵黑云,水花没再溅起,这是雨季短暂的休息。

“哎……”台阁所在的渊华殿外,几名青衣官员在对景叹息。

“这天是越来越难琢磨了。”远眺西侧,其中一人轻道。

可不是。

众位臣工同僚在心中齐应。

鲜艳似血的红梅犹在那厢,七殿下却已身陷囹圄。十三天了,整整十三天了。可最让人胆寒的不是半月前的朝堂惊变,而是那只幕后黑手啊。

谁能想到是那位殿下,谁能想到啊!

雨打残花落不尽,风吹云过见真章。天边墨色还在翻滚,云深之处似有一条玄色巨龙,张狂地旋舞在天地间,带着没骨的叛逆。

宁侯,不若此名,如今青空何宁?天下何宁?

残留的雨滴自檐角坠落,砸在千步廊的雕花栏杆上,留下淡淡的水渍。

“众位在这做什么?”远远走来一人,身形消瘦,声音有些低哑。

“啊……右相大人。”官员们纷纷立身,冲来人深深一揖,长袖几乎着地。

“旧档都查完了?”代表一品的绛红官袍停在他们当中,聿宁沉肃的口吻惊得几人不敢呼吸。

布靴稍稍偏转,新任右相聿元仲垂眸看着周围低首不语的官员,清俊的瞳仁骤凝。

一阵热风拂过,衬得廊间更显静默。

看不清啊看不清,虽说容相已被处刑,荣侯一党多半入狱,可只要七殿下一日健在那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更何况青宫深处还有一位王后娘娘。稳住,稳住,打死不做,牢记官场一字诀:混!

官精们在心里打定主意,直盯着地上寸字不语。

“落红空眷影,雨染梨花门。”沉哑的男声在千步廊里回荡,聿宁负手而立,望着阴沉的苍穹吟道,“早梅好颜色,清气满乾坤。红香近桃杏,却无雪精神。”官袍上的锦鲤结随着他的缓步轻移,在左胸拂动出微小的弧线。

就算没有雪精神,可毕竟是王花啊,那朵红梅就是王意,不是么?众官依旧未言,混,混字当先。

打定主意,他们侧耳再听。可这一听,却击碎了先前的犹疑。

“白梅驻王枝,四海尽归春。”

众官不约而同地对望,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样的惊诧。

白?王?

那不就是个……

“轰!”震彻天地的惊雷在云间乍响,大家一阵瞠目,仿佛听到如雷般的心跳。

是皇啊,皇!

原来他们都猜错了,王上属意的不是一个守成之君,而是气吞八荒的开朝帝王。如此,如此啊。

“各位。”聿宁低低开口,在响雷炸耳的周遭中,那轻羽般的声音好似带着魔力,一字不漏、无比清晰地落入众官的耳际,“请恪尽职守将旧档整理完全,洛太卿那里还等着定刑的文书。”

是啊,还有那位最受王上信赖的洛寅洛大人。当初他们怎麽会以为洛太卿是七殿下的人,真是瞎了眼。容相磔刑、七殿一党百余人下狱,那位大人可是冷面无情、好似地府判官啊。

想到这,众人不禁浮起冷汗,争先恐后地答道。

“下官定尽心尽力……”

“……不负大人所望……”

“……绝不漏过蛛丝马迹……”

“……请九殿下和大人放心,下官……”

唯唯诺诺,马屁声声,诚惶诚恐的语音追随在身后,聿宁垂着眼举步而行。

“叮……叮……”

每走一步,耳边便传来清脆的铃声,断断续续的有些恼人。半晌,聿宁停下脚步,眉目不耐地抬眼望去:“拆下来!”

“啊?”身后传来数声讶异。

勾心斗角的廊檐下垂着数只铜铃,迎风敲击出近似浅笑的声音。

“拆下来。”聿宁眈了一眼欲雨的天空。

“是。”“是。”

“哎,这檐铎可是丰大人顶爱的。”不知是谁叹了句,一时间四下无语,气氛有些诡异。

眉间凝出痛色,聿宁眼波带柔,看向一只只小巧檐铃。

雨水浮铜绿,缓缓地自迎风作响的铃锤上滑落。

半晌,聿宁低下头,温言款款如雨轻柔:“让渊华殿的管事到我这来。”

“是。”

夏初的思慕伴着铜铃在千步廊里回响,叮叮咚咚地撞击着聿宁的心房。

既然她喜欢,那就全装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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