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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吟(267)

作者: 卿妃 阅读记录

“咚!”声音戛然而止,月下不由瞠目。

瞥视床下,凌准像是扳回一城,笑得颇为得意:“怎么?废后不知韩月下就是丰少初?”

十指抠入掌心,秋净娴死死地盯着韩月下,一腔愤恨似要瞬间倾泻。

“现在你该明白伏波将军为何会拒绝与小七同谋,又为何不给反军留半点生机了吧。”凌准快活大笑,震得胸腔猛颤,“咳……咳……”即便咳出了血,他也没止住笑,“韩月杀原名韩月箫,同眼前这个姑娘一起是前幽振国将军、天将韩柏青之后啊。”

小锤滑落指间,秋净娴目光空洞地坐在那里,脸上早已没了血色。

“没错,一开始他们就是小九的人,孤的伏波将军、一手提拔的少年左相,连最亲近的枕边人……”老目泛出柔光,王的声音隐有下沉,“都是小九那边的呐……”

字句的残片割断韦编,来不及说出口的心情散落一地。倚在床上,凌准深深地凝着那枝幽香袭人的茉莉,眼中已不再只有那朵玉簪花。

“王。”

清冷一声打破了他的遐思,凌准拢聚心神,肃肃望向不远处。

韩月下站在光影交界处,周身笼着半明半寐的光晕,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我的嫂嫂和侄儿呢?”从进殿起她就未曾行礼,右手抚在腰间,她漫不经心地摩擦着银色的腰带。

凌准答得极快:“成贵妃殁了,他们自然是在墨香殿送终。”

“墨香殿里不见他们。”她微上一步,腰带射出金石寒色。

“哦?”凌准望向一侧,“得显,夫人和世子呢?”

“回王上的话,夫人和世子正在殿外等着觐见新王与新后。”

内侍长推开西边的窗,浓荫散漫的远处隐现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她握紧腰间的软剑,指间尽是冰凉。

重伤后她就不再佩剑,不是害怕了杀戮,只因在那人身边她全无用武之地。而如今,她即便救得了嫂嫂和彦儿,可宫里还有张弥,宫外还有一对刚刚出生的侄儿侄女啊。

眼见她不甘地垂手,凌准缓缓扬起唇角:“孤早就说过,是你的终究逃不过,这就是命啊。”

命么,谁的命?

她咬着牙,紧紧、紧紧地,紧到牙床里渗出血丝,口腔里满是甜腥味。

“不论是韩月下还是丰少初,你都注定是这万仞青空的女主人。”凌准兀地拔高嗓门,微颤的语音一深一浅,在御极殿里久久回荡。

“我已经嫁人了。”她语调虽轻,却无比坚定。

“韩家嫡女能嫁的只有一人,孤的继位者、皇朝的第一帝。”

“不。”

“少初,你是聪明人,你该明白留给你的路只有一条。”

“不。”

“你们兄妹俩汲汲营营为的是什么?”

耳边响着这句话,她抬眸望去。凌准陷在床褥里孱弱的犹如朽木,只有那双龙睛还有生气,且亮的出奇。

“韩柏青将军战死菰蒲崖,夫妇二人连尸首都未能留下。你兄妹二人不过是想寻回父母遗骸,手刃仇人以震将军之名罢了。”

一句话割得她心成千瓣,一瓣又一瓣缓缓地飘落在泪水积成的苦泉里。

“要是孤没猜错,你们是想在菰蒲崖设祠堂,让已成孤魂野鬼的父母也有处屋檐可避雨,有炉香火可往生。”

夏阳如酒,滑落心头万丈痛伤。

若她没下过地府黄泉,尚可以神鬼之说乃妄谈来安慰自己。可她见过,经历过,怎能让双亲做那野鬼,永世困在菰蒲崖底?

“放眼天下,能助你兄妹一成心愿者几何?眠州侯么?”凌准轻笑,“如今荆翼连手攻眠,眠州侯自顾尚且不暇,更别提与雍王挥戈相向了。”

什么兄弟盟约全是狗屁!

她上前两步,咄咄逼视:“我哥哥……”

“邻国纷争北疆不稳,又当新主登基册封新后之时。身为上将军,韩月杀更应戍守边陲、为君分忧。”

眠州若大败,哥哥不可相救。若大胜,允之又岂容修远独霸西北?到头来,不论伤的是修远,还是哥哥,最终疼的都是她啊。

“少初,你可知道自己的命格是天下主母?”

她充耳不闻,兀自在绝境中摸索着出路。

“这个主母不仅是天下要,我凌氏要,你们韩家更要啊。”

眉梢微动,她慢慢抬起头。

“你可曾想过,你兄妹二人恢复真名后月杀的处境?”

她一脸茫然。

“即便过去了十年,前幽遗民对韩柏青将军仍是念念不忘,叛乱者多打着你父亲的名号。”

脑中闪过庆州的义军,她不由皱眉。

“愚民多莽,若他们知道韩将军子嗣未断,且为名闻天下的神箭月杀,到时又会如何?”

自然是麻烦不断,即便哥哥他身子正,可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到头来影子不斜也斜。若哥哥有心天下也就罢了,可他生性耿直,是为良将而非主命。

“一经正身,月杀在朝中的地位就颇为微妙,进退只一线,生死旦夕间。若后宫有一个韩姓王后,若这个王后恰为君王倾心的女子,那一切又当别论。”凌准一针见血地指出,“因此,相较于天下,韩氏更需要这个主母,不是么?”

紧抿双唇,她不看着地上的影子。

是……

她深吸一口气,却发现怎么也说不出下半句。毕竟事关兄长,她怎能无情地道出那几个字:是又怎样?

怎样?怎样……

只会让她心痛难忍,如同炼狱。

离离结花的窗下,暗影浸着秀颜,她望着浓荫下那对相拥而坐的母子,轻轻启唇:“王不怕?”

“嗯?”

“不怕最终天下归韩姓么?”她偏过脸,双眸似月清寒。

“若不知韩月下就是丰少初,孤还不会怕。只不过孤知道,翼然他绝不会放手。”夏阳浅浅地流,径直流入他的眼中,“但如同孤一样,翼然也犯了君王大忌,有了一个太过在乎的人。”像是盛不住如此多的暖意,凌准慢慢合上眼睛,“对于上位者而言,爱等于错。不光是对自己,更是对那个在乎的人。”

忽地,秋净娴敲起木鱼,一声声,不知想要敲进谁的心里。

“孤的在乎害死了翼然的亲娘,可你和她不同。少初,你太过聪明,如今翼然尚能将你掌控。但再过几年,情况就不好说了。”

“王上若想泉下眠好,就请放我走吧。”她抚着销魂,一字一句溢出双唇,“不然,莫说这青庭,就算是浩浩神鲲也不得安宁。”

“走?走去哪儿?其实光凭你与眠州侯的关系,孤就容不下你。若不是翼然对你情根深种,丰少初、韩月下早就是芳魂一缕了。”他面色融融,道的平静,“留下你,就当是孤对翼然的补偿吧。”

急于抓住一个女人的心情他再清楚不过,手段无非一条,让她怀上自己的子嗣。可在这一点上,他却不能让小九得偿所愿。因为他先为君王,而后才是父。就算他再疼儿子,也不能拿江山做赌注。若韩月下诞下储君,只要小九有个万一,凌姓的天下就落入外姓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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