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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灵魂(108)

酒是好东西,它可以麻醉人的神经,让人暂时忘却。

可酒里又会长出一种东西,那就是忧伤。

越喝,心里的伤口越大,越喝,往日的记忆就越清晰……于是,齐康民对自己说,我得去问问她,我要问一问。

齐康民也是喝了酒之后去找江雪的。

那个小区他是很熟悉的,他在那里跑了一个月,就为了给那套房子换一换空气……博雅小区6 门409 ,这里对他来说已是熟门熟路。

当晚十点半,一个不该敲门的时间,喷着满嘴酒气的齐康民敲开了江雪的房门。

江雪看到他的时候很生气,是真生气了。

江雪说:“你又喝酒了吧?我说过多少次,不让你喝酒。

你怎么就不听呢?”齐康民摇摇晃晃地站在那里,笑着,笑得很傻。

他笑着说:“酒,酒是个好东西。

酒让人清醒。

”江雪穿着一身睡衣立在门口,象吵孩子一样没好气地说:“快进来吧,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我可告诉你,下次再喝成这样,我就不让你进门!”齐康民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摇晃着身子进屋去了。

进屋后,他站在那里,四下看了看,象个孩子似地说:“我,走错门了么?”江雪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说呢?”齐康民摸了摸脑袋,没头没尾地说:“一醉解千愁啊。

莫非,我我我,成了人家的一首词了?”江雪冰雪聪明,一句话就刀到了要害处:“哼,——是陆游那首‘错错错,莫莫莫’吧?‘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对吧?好啊,你走。

你走吧!”齐康民一下子没词了,他象个没头苍蝇似地,就那么晃晃地站着……片刻,他一拍脑袋,突然说:“不不。

是唐、唐婉的‘难难难,瞒瞒瞒’——‘世情凉,人情恶;人成各,今非昨’……”江雪想他又喝高了。

就“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先是扶他在沙发上坐下。

尔后回身拿了一条毛巾,走到他身边,一边给他擦脸,一边柔声说:“好了,知道你学问大。

不让你喝,是为你好呢……你怎么就不听话呢?喝酒伤身,以后别再喝了,行么?”齐康民眼里突然有了泪……他哭了。

江雪一怔,弯腰拍拍他,笑着说:“哎,哎,老康,不至于吧?你看你,怎么象个孩子?好好,我不说了。

我知道你是大教授,爱面子。

”齐康民喃喃地说:“雪,小雪。

我爱了你三年,又等了你三年,数一数日子,六年了。

嗬,整六年……”江雪点点头,说:“我知道。

”齐康民抬起泪眼,说:“这六年里,我没提过非分的要求吧?”江雪说:“没有。

”齐康民说:“那,我现在能不能提个要求?”江雪望着他,久久,说:“你提吧。

”齐康民却一下子哑住了。

他的嘴象是贴上了封条似地,很长时间都没有开口说话。

他太痛苦了!江雪瞪着一双毛毛眼望着他……见他久久不开口,就鼓励他说:“说吧。

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你。

”齐康民喃喃地说:“我……”江雪急了:“说呀?!”齐康民两手捧着脸,又过了很久,终于说:“我想看看……桃花。

”江雪的脸陡然起了变化,那是惊鹿一样的表情!她象是被冻住了一样,僵硬地站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象活过来似地,抱着两个膀子,默默地问:“是谁告诉你的?你,听说什么了?”齐康民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点什么,却没有勇气说出来。

他又垂下头去,默默地摇了摇头。

江雪再次追问:“你到底听说什么了?!”齐康民的头低低地勾下去,什么也没有说……江雪那爬满了蚂蚁的眼睛里含着泪珠,她说:“还记得我给你说过的话么?我说,你等我三年。

在这三年里,无论谁说什么,你都不要相信!……”接下去,她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可你,还是,信了。

”“信了”那两个字,是痛彻心肺的!齐康民无语……江雪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不断地发生着变化,先是惊恐,疑惑;接着是怨怼,仇恨;再接下去是疯狂,是霍出去的凌然……她说:“好,好吧。

你不是想看么?我让你看。

”说着,江雪背过身去,无声去褪去了那件精纺的丝绸睡衣,就那么穿着乳罩和内裤,赤裸裸地站在那里。

她背上果然是有“桃花”的,那桃花镶在肉里,灿烂地开放着,象真的一样,逼真!如果细细地看,就会发现那桃花是用针雕刻后又上了油彩的;而桃枝则是天然的疤痕……江雪咬着牙、含着泪说:“看吧,好好看看。

看清楚了么?我给你说过多少遍了,我不是孤儿。

我有母亲。

我母亲是个雕刻师,这就这是她给我刻上去的!”齐康民脑海里象是炸了一样,满眼都是桃花!满世界都是桃花!……片刻,他再一次艰难地抬起头,默默地说:“雪,小雪,你说实话,你爱过我么?”江雪说:“想听实话,是吧?”齐康民说:“是。

我想听你说句实话。

”江雪恶狠狠地说:“没有。

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我是逗你玩哪。

你没看出来么?大学问家?!”齐康民深深地埋下头,再一次说:“从来……没有么?”江雪干脆一下子狠到了底,她说:“从来没有。

我就是逗你玩。

我就是拿你寻开心。

我牵着你,就象牵着一条狗一样!不时给你扔两根骨头,抛个眉眼……说得更直白一点:我有一百个男人,你不过是一百零一个罢了!”齐康民双手捧着脸,叹一声说:“我明白了。

”江雪冷笑一声,说:“你明白什么了?告诉你,我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撕下你脸上的画皮!你心里想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其实,你和那些男人没什么两样,不过是人模狗样地披了一张假斯文的皮罢了。

你不是想看桃花么?你不就是想证实一下我的无耻么?我还告诉你,我从来不说实话,我没有说实话的习惯!你们男人都一样,任何一个男人都想看桃花,你已经看到了,该满足了吧?!滚吧。

该看的你都看了,你也该滚蛋了!”齐康民很难过地说:“江雪,别,别这样说……”江雪说:“你想让我说什么?让我跪在你面前求饶?让我哭天抹泪的求得你的宽恕?——你休想!”齐康民忽然朝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说:“江雪,错了。

是我错了。

我向你道歉。

”江雪满脸是泪,她哭着大声喝道:“晚了。

我不接受你的道歉。

我不原谅你,永远!”五夜深了。

城市的夜仍然象一只五色的狐狸,到处都放射着诱人的光彩。

远处高楼上的广告牌上闪烁着花花绿绿的霓红,那是一瓶酒在追一个盘子,或是一束光在撵另一束光;一街两行的饭馆依然是灯火辉煌,玻璃窗里晃着一颗颗冒着热汗的人头;卖香辣蟹的小摊已摆在了人行道上;卖羊肉串的就要收摊了,把火红的炭灰倒在了下水道口上,“兹”一声冒出了一荡带有羊膻味的热气;洗浴中心的敲背声从窗口跳出来,追逐着亮红的女人曲线;歌厅门口挂着一串串红灯笼,灯笼下站着穿旗袍挂金黄色绶带的姑娘,有“美酒加咖啡”的歌声从绶带里四溢;美容店靓女的头相一张张在玻璃窗上招手大喊:亲一个;轿车、出租车一辆辆象蜂一样在大街上奔跑着,也不知官员们都在干什么……忙啊!齐康民象一个老乞丐,昏昏沉沉、跌跌撞撞地在路上走着。

他自己觉得,他真成了一个乞丐了,十足的、精神上的乞丐。

他身边车来车往,且不断地有人鸣笛示意,他却浑然不觉,大咧咧地走在马路的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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