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纵是一个“母亲”,也不甘于平庸,它的泛滥史,就是挣扎史。
是呀,没有人见过它年轻的样子,人们从文字上看到的,是它一次次地泛滥。
现在它混浊了,苍老了,仿佛也平和了。
但它已成了一条地上悬河,依然阔大、雄浑,衔日抱月……于是,人们仍然怕它,怕它突如其来的——咆哮。
那是冬天,当他们来到河滩上的时候,又一次讶然了。
眼前是满目的灰黄,赤裸裸的灰黄,一眼望不到边的灰黄。
河里几乎没有水了,那一滩一滩的沙全都静着,乏着,干了的枯草在风中无声地沉寂,一切都象是死了一样。
只有一只雁儿在高空中飞,单单的,独独地飞,飞出了一种默然的悲壮。
沉默中的黄河比咆哮的黄河更为壮观,它一览无余地陈在大地上,就象是一本悬挂于天地之间的、摊开了的黄页大书。
也许,这时候的黄河,才更象一个母亲,一个年老色衰的母亲。
一年一年,它的话说尽了么?就是这样一条河,静了的河,没有水的河,很突兀地,呜的一声,自东而西,平地升起了一道一道烟尘,那烟尘柱一样地旋转着,发出狼一样的嘶鸣声!随着那呜呜的声响,天一下子黄了,漫天的黄尘扑面而来,就象是那横躺着的母亲抖然间直起身来,舞动在天地之间!倏尔又静下来了,那静坦坦荡荡,延至久远。
以平坦的无语,以广阔的无语,以横陈的无语,却奉献着一种交响乐般的深情!就象是洪钟大吕临奏响前的那一刻;就象是千军万马已经列队……这一时刻,连风,都在发抖!这就是黄河的沉默。
那天,他们二人在黄河边上待了很久,谈了历史,谈了各自的志向……一直待到月亮升上来的时候。
齐康民说:“你感觉到了么?”任秋风郑重地点了点头。
齐康民说:“那一粒粒的沙子,就是历史……”是啊,在这座城市的东面,是昔日的古战场。
三国时,历史上以少胜多的著名战例——官渡之战,就是在这里发生的。
那也是一个让人血热的地方。
夕阳西下,在暮蔼中,极目远望,荡荡平原,云气翻卷,岚野四合,似有战马的嘶鸣声……那一仗打得好惨烈!曹操以两万对袁绍十万精兵,烧粮草断后路出奇兵,杀得袁绍丢盔弃甲,望风而逃。
中原,一向是兵家必争之地,得中原者得天下,这是古人说的。
那么,当年曹公勒马官渡时,他是不是在仰天大笑?或许,面对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惨烈,他仅是拈断了几根胡须?是啊,胜利者是不受遣责的。
君不见,所有的文字记载,不都在扬他的名么?西边,有中岳嵩山,万千沟壑,奇峰叠出,亦是少林禅宗兴旺之地。
寺院内那口可食千人的大锅,足可以说明当年的兴盛了……那么,最初,那位达摩禅师从古印度跋山涉水而来,在一石洞里面壁十年,他究竟悟到了什么?一个人,集十年之功,能在石壁上留下影儿。
他要诉说的,他要磨砺的,仅仅是“意志”么?一个“悟”字,就是十年。
在一天天的默想中,如此小的一个洞穴,怎能承载那久远绵长的思绪?莫非洞外那訇訇作响的风声,就是他飞扬的佛语?……时间,既然能洗出一个佛。
那么,它还能洗出什么?南边,有商代遗址。
那虽然只是一段古老的残墙断垣,却留有一代一代古人的遗迹……房基、地窖、水井、壕沟;石器、蚌器、陶器、铜器、玉器……每一个残片都象是在诉说什么。
那萋萋荒草里,藏有多少故事?晚至300 年前,还曾留下八个字:“商旅往返、船乘不绝”……那是何等的繁华!记得,那年在黄河边上,在朦胧的月光下,他们谈了很多。
可是,只有一句话,是任秋风不能忘怀的。
那是个激越的年代,齐康民侃侃而谈,到了最后,他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后,我们会是什么样子?!”正是这一句设问,惊爆了两颗年轻的心。
任秋风心里明白,他的心胸,就是在黄河边上一次次撑大的。
每次来,总是让他血热。
转业之后,在踏入商海之前,他又一次站在黄河边上。
转眼近二十年过去了,他仍然还记着齐康民的发问……是呵,他已过了而立之年。
他期望能干一番事业,打出一方天地。
所以,他要来这里把血重新烫一遍!当然,在下决心之前,他首先要斩断的,是一段羁袢。
那让他蒙羞的一刻,撕心裂肺,刻骨铭心,太伤自尊了。
此时此刻,他已毫不留情地把那个女人——苗青青,从他的记忆中删除了。
一个男人,当他面临选择时,果决,是必须的。
这就象是“王佐断臂”,疼,也要一刹那!在这段日子里,苗青青几乎整夜失眠。
有两个男人不断地出现在她的眼前——一个是任秋风,一个是邹志刚。
对于女人来说,对男人的印象主要是凭感觉的。
有时候甚至是凭气味的。
还有的时候,也许是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就把一个女人给打动了。
几乎没有人会相信,一次“看相”就能把一个女人征服。
可事实的确是这样的。
那次“看相”是在一辆行驶着的旅行大巴上,当时晚报记者苗青青就坐在这辆车上。
那时,她还不认识邹志刚,只是受总编的派遣临时替人参加一个带有旅游性质的商贸会。
路上,一车人嘻嘻哈哈地闹着,说一些不关疼痛痒的俏皮话。
由于会议带旅游性质,旅行社派了一个看样子有十八、九岁的姑娘做全程陪同。
这姑娘个不高,脸儿白白红红,长相甜甜的,特别讨人喜欢。
于是,车上的男人一个个都争着给她“看相”,说些七七八八的话……逗她。
她也不当真,听了也就听了,笑笑。
就在这时,坐在后边,一直很矜持的邹志刚突然说话了。
他说:“小王,把手伸出来,我给你看看。
”开初,小王也象对待别的男人一样,伸出来就伸出来,也不说什么。
可邹志刚很严肃地说:“我看,和别人看不一样。
我看,可是要实话实说的。
我说了,对就是对,不对就是不对。
要是有一句说错了,你就别再让我看了。
“小王见邹志刚很认真,一时也认真起来。
邹志刚端起她的手,看着说:”你是有男朋友的,对不对?“小王点点头。
邹志刚说:”你听好了,我不是指一般的男朋友,我是指跟你发生过性、关、系的朋友,对还是不对?“这一刻,一车人都愣住了,全都傻傻地望着小王。
一时,小王的眼瞪得大大的,怔了很久,她的脸慢慢就红了,可这个头,她还是点了,点的很郑重。
这么一下,把整整一车人都震了!众人哗然。
有好事者围上来,一个个说:“大师啊,这次出来不虚此行,碰上大师了!说说,往下说!”可邹志刚却并不张扬,声音反而低了些,他问:“小王,你干导游几年了?”小王说:“才一年多。
”邹志刚说:“这个活儿,你不能常干。
干上一段,你就别再干了。
”小王问:“为啥?”邹志刚往前边看了一眼,小声说:“你看前边那个姑娘。
那姑娘一脸苦相,一生劳碌命,是养男人的。
而你不一样,你是要男人来养的。
干导游这一行,我是知道的:如果不骗人,你就挣不到钱。
要是骗人,时间一长,心性就坏了。
你想,一个女孩,一旦坏了心性,还有男人喜欢么?”当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不旦小王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连苗青青都禁不住心里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