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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有雪(19)

尹含玉说:“你舅舅昨儿给我打电话,说你打算撤了他的职,有这回事?”

谈宴西神色冷郁:“他要是不满,你叫他自己明天去办公室,亲自跟我沟通。”

尹含玉斜睨他一眼,“好大的派头。那毕竟是你舅舅。”

“那公司是个漏财的窟窿也就算了,就当是我孝敬他的。但他在我眼皮底下,里应外合,监守自盗……”

“谈宴西,你可真对谈家忠心不二。真以为在老爷子跟前春风得意呢?你饶是低三下四挣得亿万家财,不也是给你大哥铺路,什么脏的臭的要你去经手。我看你是越大越没个正行,不早日跟祝思南定下来……”

谈宴西冷声打断她:“你的荣华富贵,正是我低三下四给你挣的。左右到头一拍两散,看看最后是谁舍不下这金山银山。”

尹含玉神色一滞。

“话就放这儿,职我非撤不可,往后定期往他账头打钱,他是行三坐五还是吃喝嫖赌,我管不着。”谈宴西端起红木圆桌上的茶杯,咽了口冷掉的苦茶,拂袖便走。

车等在外头,原打算回公司,行到半途,叫司机改道去了姚妈那儿。

姚妈看他一身酒气,面有愠色,便知道多半又是母子闹得不愉快。

她去煮碗醒酒汤,端到餐桌上,看谈宴西架腿躺在沙发上,一条手臂抬起来盖住了眼睛,另一只手里捏着燃着的烟。

估计好半晌没动弹了,烟灰蓄一截,自发地断了,落在地上。

姚妈口头抱怨着:“你这个祖宗,我早起才擦的地!——睡也不该睡那儿,有暖气也得着凉。起来把醒酒汤喝了,楼上睡去。”

谈宴西应了一声,好一会儿才坐起来。

姚妈还是侧着身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要走又不走的架势,“晚上不再出去了?”

“不出去了。”

“你心里不爽快,要不还是出去散散心去,叫上昨天那位周小姐吧?——虽然那头有思南,这话我不该说。”

谈宴西淡淡一笑,“您对周弥印象挺好?”

“我好不好的,起什么作用。你从来没把别的姑娘带过来过,总归她不一样?”

谈宴西不以为然,“什么不一样。无非她懂事些。”

“你的事情我不掺合。我只求你自己保重点,成天这么糟心,挣那老多的钱又有什么用。”

谈宴西笑说:“那不还得给您养老送终吗?”

“哎哟!我可消受不起。折我寿么不是!——你快几口喝完,碗我拿去涮了。”

谈宴西回楼上主卧,洗了个澡,换上睡袍,在床上躺坐着,再点一支烟,抽一口又拿远了。要是灰落在床单上,或者火星子燎一个洞,姚妈又要念叨。

窗外天已经黑透,窗户没关牢,窗帘被风刮得打在玻璃上,“啪”的一声响。

屋里就更显得寂静。

他一动不动地望着,直至一种死灰一样的空虚感席卷了他。

-

周弥接到电话时还在公司。

她始终没将谈宴西的号码存入通讯录,但不经意间已经记住了这一串数字。

他的邀约从不提前说,永远似是心血来潮,告诉她说,司机在他们公司旁边的停车场等着,她下班后载她去他那儿一趟。

周弥说:“我还得加班半小时。”

谈宴西:“多晚我都等你。”

八点,周弥离开公司大楼,先去了一趟附近的便利店。以防万一,买了一次性内-裤和避-孕-套,装进自己通勤常背的大号托特包里。

司机是开谈宴西的那一部奔驰来接的,相较于他的其他车,已是十分低调。

在车上,周弥给妹妹发了条消息,告诉她今晚可能通宵加班,不回去了。

宋满回复:你撒谎!你一定是去男人家里。

周弥回她一个“翠果,打烂她的嘴”的表情。

-

经过一夜的雨,院子里梨花树花苞好像又鼓了两分。

周弥没想过昨天刚走,今天又会再来。他们之前的见面原本很不频繁。

她站在铸铁栏杆的大门前揿铃,姚妈自小楼的门里探出头来望,很有些惊讶。忙换了鞋,穿过院子过来开门。

周弥笑说:“谈宴西让我来的。”

姚妈说:“知道知道——快请进吧。”

往里走,又问她:“你吃过饭没有?”

周弥说:“他吃过了吗?”

“吃过了。七点多从酒席上回来的,上了楼也没下来过。”

周弥点点头,“我上去看看。”

进屋脱了大衣,换上拖鞋,周弥踩着楼梯上楼去。

很有年代感的木楼梯,但明显是修旧如旧的,踩上去有轻微的嘎吱的声响。

姚妈往厨房走,又想起自己还不知道人吃过没吃过呢。

自顾自笑了笑,念叨:“倒是个贴心人。”

——周姑娘不说自己吃没吃,先关心谈宴西吃没吃。

周弥敲了敲主卧室门,等了等,没人应声,就再敲一遍。

总算听见里头黯哑一道声音叫她:“进来。”

推门,里面灯没开。

一片昏暗,只有窗户框出四四方方的一片灰白亮色。

周弥问:“我能开灯吗?”

“……嗯。”

手掌摸到门边的开关,按了一下,暖白色灯光倾落,才看清屋里的布置。空间宽敞,连了一道门,望进去是衣帽间和浴室。

深灰色床品,被子上还搭了一条米白色毛毯,一半已经滑落在地板上。

周弥将自己的包放在一侧桌上,凑过去拾了毛毯,才走近床沿。

谈宴西脑袋歪靠在枕头上,明显刚醒,一脸的困顿,眉眼间一股靡靡的倦怠感。他手臂从被里伸出来,轻轻拍了拍,示意她过去。

周弥犹豫一下,还是直接问:“需要我先洗澡吗?”

谈宴西微微一怔,哑然失笑,“嗯……你这提议很好,但我还真没考虑过。不如这样,你先过来,我慢慢思考。”

周弥一时间几分尴尬。

面上还是平静不过。

她在床沿上坐下,谈宴西将她手臂一拽,她就躺倒下去。

他掀了被子去盖她,一阵清暖洁净的香味扑来,似是洗涤液的味道。

他手臂搂过来,把她抱进怀里,她今天穿的是一件宽松的烟蓝色薄毛衣,领口很敞,很容易就滑落下去。

可他下巴抵在她肩窝处,全无狎-昵。

谈宴西问她:“吃晚饭了吗?”

“没有。下班就过来了。”

“叫姚妈给你做点吃的。”

“也不怎么饿。”

“那困吗?”

“……有点累。”

“那睡觉吧。”

“……啊?”

谈宴西却不出声了,好似懒得很,跟她对话几句已耗尽电量。

周弥这才确定,谈宴西可能还真是叫她过来陪着睡觉的,大写加粗的单纯意义。

谈宴西已阖上了眼。

周弥抬着眼去打量他,凑近看,更觉得他这白瓷釉色感的肤色缺少一点人气,尤其当他闭上眼,安静如一尊石膏塑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