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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有雪(23)

周弥和顾斐斐不一样,喝酒不爱花里胡哨,只喜欢经典的金酒加汤力水,微苦又清新。

顾斐斐今天的穿衣风格十分诡异,耳骨上一排的耳钉都取了,之前漂的蓝色挂耳烫也染成了一头深棕色大波浪。

周弥左右都看着别扭,“你是失恋还是从良?”

“都不是,我‘下海’了。”

“……”

顾斐斐抖了抖烟灰,笑说:“我搭上一老男人。”

“……多老?能立即分遗产吗?”

“四十八?”

“也不是你狩猎范围里最老的了。”

“重点不是这个。”顾斐斐叼着烟,把沙发上的提包拿上来,从里面摸出本东西,往桌面上一扔,“老男人给我找了个画廊签约,还给我出了绘本。”

周弥一顿,低头看去,“是这本啊。”

“是啊。还能有哪本。”

硬壳的封面,底图是故事里的一幕,窗外大雪茫茫,室内一个诗人躺在壁炉前红丝绒的沙发上睡着了,满地揉乱的稿纸,一旁一个金色的笼子里,关了只奄奄一息的绿色羽毛的鸟。

烫金的标题,周弥手指去摸,有凹凸感,《诗人和绿山雀》。

顾斐斐前几年画的,投稿过好几回,每每被拒。

顾斐斐抽着烟,笑说:“我当年求爷爷告奶奶也办不成的事,人打个电话就办妥了。而且,从校订到印刷,就花了这么点时间。”

周弥当然听出来顾斐斐笑声里苍凉的况味,“……怎么认识的。”

“上回不是带你去了那什么艺术家聚会,还记得吗?那宅子的主人,就他。”

“签了画廊,是不是往后就……”

“他有那个本事运作我。”顾斐斐笑了声,“他给我资源,我陪他睡,各取所需。”

周弥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顾斐斐说得对,她挺护短的。

她从来没规劝过顾斐斐,现在更没那个立场去规劝了。

而顾斐斐的下一句,说的就是这事儿:“……话说回来,周弥,你知不知道他们这圈子其实挺小的。”

周弥眼皮跳了跳。

顾斐斐盯着她,“我是无所谓,反正我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在陪这些烂男人睡觉了。可是你不一样,你明明说过,你妈妈的下场就是殷鉴。谈宴西是什么样的人,我跟的这人都要敬他三分,你会被他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周弥静了好一会儿才出声,平静不过的语气,“你说,一生能碰见一个谈宴西这样的男人,概率多大?”

“……你可别说你爱上他了,我会气死的。”

“爱可不是这么廉价的东西。”

“那你图什么?”

周弥想了想,才形容给她听:“你去迪士尼乐园玩是什么心情?会不会忘掉现实中的那些屁事?”

顾斐斐沉默下来。

她理解了。

谁没有晦暗沉重的现实。

可又是谁规定,人的一生不能有一天活在童话。

我知道花车巡游、烟火燃尽之后就是现实。

可是那又怎样。

许久,顾斐斐才出声:“什么都好……你别认真。”

“人人都能好聚好散,凭什么我就做不到?”

“那你答应我,一旦你发现你对他有那么点认真的意思了,必须跟他分开。或者你别让我发现,我告诉你,周弥我告诉你,我不开玩笑,我要是知道你爱上这么个男人,我绑也把你绑离北城!”

周弥笑了,“好。”

顿了顿,又说:“不过,纠正你一点。你不是无所谓。管你过去经历过什么,在我这儿,你不是无所谓。我就这么护短。”

“行了啊!”顾斐斐笑着打断她,“再说就肉麻了。”她端起酒杯,“喝酒吧。祝我们……肉身腐烂,灵魂自由!”

“……你这才肉麻。”

这晚,周弥和顾斐斐喝到凌晨才回家。

走在小巷里,感觉像有三分踩在云里。

春风微凉,比酒更醉人,她双手抱着自己的手臂,脚步轻快,走着又不自觉地转了一个圈,往天上看,浅浅的一抹云,沾水的毛笔画上去一样的。月光正朦胧。

手机响起来,这巷子很静,她吓一跳,赶紧伸手去包里掏。

很熟悉的一串数字。

接起来,听见谈宴西微沉的声音,“在哪儿?”

“……路上。回家路上。”

“喝酒了?”

“这也能听出来?”

“跟你平常声音不太一样。”

“是么?”周弥笑一下,“找我什么事?”

“——通知你。院子里梨花开了。”

15. 15 醒迟梨花月下白

周弥说:“可今天太晚了。刚跟朋友喝了酒, 现在只想睡觉。”

“车在路上,半小时到。你要是真困就先回去躺会儿,到了我给你打电话。”谈宴西声调温和, 话语里意思倒有隐隐无从拒绝的强势。

回去了又出门, 怕要搅得宋满和程一念都没法好好休息,周弥干脆没上去,折返回了路口。

那附近有家便利店,她进去买了瓶乌龙茶,沿着马路往下再走了一段路,走到了这一片区的公交车站。

凌晨自然再无班车经过, 周弥拍了拍灰,在候车棚的长椅上坐下。身后人行道上, 偶尔还有三两的脚步声。

坐久了, 醉意酿着困倦漫上头, 周弥侧坐身体,一条手臂搭在椅背上,再将头枕上去。

被一声鸣笛吵醒。

惊得慌忙抬头去寻声源,前面公交车道外停一辆黑色车, 车窗全落。周弥眯眼去看,驾驶座上的人隐隐好似是谈宴西?

她迟疑地站起身,直至这车又鸣一声喇叭, 才抓起提包走去。

两步又一顿, 折返拿上了落在长椅上的乌龙茶饮。

拉开车门一坐上去, 谈宴西便玩笑说:“也是不怕遭贼,路边也能睡着。”

他是因为不确定这里公交车道是否夜间也禁行,才降了车速,结果便看见站台那儿坐着一个人, 依稀很像是她。

要不留神,也就错过了。

周弥打了个呵欠,“如果不是等你,我现在已经在床上睡着了。”

“困你就在车上睡吧。那花已经要谢了,怕你过了今晚就见不着那么好的。”

周弥一顿,“开了很多天了?”

她那时也不过是随口一说,谈宴西倒还替她记着。

“姚妈说是的。”

周弥听出话里重点,“你这几天没在北城么?”

“我要是在,怎么也会抽时间跟你见一面。”他看她一眼,三分玩笑的语气,“某人倒是一点不想我,别说电话,微信也不发上一条。”

“怕打搅你啊。”周弥微微笑着,故意地说。

谈宴西分明知晓她是意图蒙混过关,只笑了笑,单手掌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去找烟。

周弥先一步看见了,拿下烟盒,抽出一支在点烟器里点燃,转了滤嘴的那一头递过去。

谈宴西目光往下一瞥,却不肯凑近主动去就。

周弥便将身体探过去,将烟递他嘴边。

他这才略一低头,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