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弥和顾斐斐不一样,喝酒不爱花里胡哨,只喜欢经典的金酒加汤力水,微苦又清新。
顾斐斐今天的穿衣风格十分诡异,耳骨上一排的耳钉都取了,之前漂的蓝色挂耳烫也染成了一头深棕色大波浪。
周弥左右都看着别扭,“你是失恋还是从良?”
“都不是,我‘下海’了。”
“……”
顾斐斐抖了抖烟灰,笑说:“我搭上一老男人。”
“……多老?能立即分遗产吗?”
“四十八?”
“也不是你狩猎范围里最老的了。”
“重点不是这个。”顾斐斐叼着烟,把沙发上的提包拿上来,从里面摸出本东西,往桌面上一扔,“老男人给我找了个画廊签约,还给我出了绘本。”
周弥一顿,低头看去,“是这本啊。”
“是啊。还能有哪本。”
硬壳的封面,底图是故事里的一幕,窗外大雪茫茫,室内一个诗人躺在壁炉前红丝绒的沙发上睡着了,满地揉乱的稿纸,一旁一个金色的笼子里,关了只奄奄一息的绿色羽毛的鸟。
烫金的标题,周弥手指去摸,有凹凸感,《诗人和绿山雀》。
顾斐斐前几年画的,投稿过好几回,每每被拒。
顾斐斐抽着烟,笑说:“我当年求爷爷告奶奶也办不成的事,人打个电话就办妥了。而且,从校订到印刷,就花了这么点时间。”
周弥当然听出来顾斐斐笑声里苍凉的况味,“……怎么认识的。”
“上回不是带你去了那什么艺术家聚会,还记得吗?那宅子的主人,就他。”
“签了画廊,是不是往后就……”
“他有那个本事运作我。”顾斐斐笑了声,“他给我资源,我陪他睡,各取所需。”
周弥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顾斐斐说得对,她挺护短的。
她从来没规劝过顾斐斐,现在更没那个立场去规劝了。
而顾斐斐的下一句,说的就是这事儿:“……话说回来,周弥,你知不知道他们这圈子其实挺小的。”
周弥眼皮跳了跳。
顾斐斐盯着她,“我是无所谓,反正我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在陪这些烂男人睡觉了。可是你不一样,你明明说过,你妈妈的下场就是殷鉴。谈宴西是什么样的人,我跟的这人都要敬他三分,你会被他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周弥静了好一会儿才出声,平静不过的语气,“你说,一生能碰见一个谈宴西这样的男人,概率多大?”
“……你可别说你爱上他了,我会气死的。”
“爱可不是这么廉价的东西。”
“那你图什么?”
周弥想了想,才形容给她听:“你去迪士尼乐园玩是什么心情?会不会忘掉现实中的那些屁事?”
顾斐斐沉默下来。
她理解了。
谁没有晦暗沉重的现实。
可又是谁规定,人的一生不能有一天活在童话。
我知道花车巡游、烟火燃尽之后就是现实。
可是那又怎样。
许久,顾斐斐才出声:“什么都好……你别认真。”
“人人都能好聚好散,凭什么我就做不到?”
“那你答应我,一旦你发现你对他有那么点认真的意思了,必须跟他分开。或者你别让我发现,我告诉你,周弥我告诉你,我不开玩笑,我要是知道你爱上这么个男人,我绑也把你绑离北城!”
周弥笑了,“好。”
顿了顿,又说:“不过,纠正你一点。你不是无所谓。管你过去经历过什么,在我这儿,你不是无所谓。我就这么护短。”
“行了啊!”顾斐斐笑着打断她,“再说就肉麻了。”她端起酒杯,“喝酒吧。祝我们……肉身腐烂,灵魂自由!”
“……你这才肉麻。”
这晚,周弥和顾斐斐喝到凌晨才回家。
走在小巷里,感觉像有三分踩在云里。
春风微凉,比酒更醉人,她双手抱着自己的手臂,脚步轻快,走着又不自觉地转了一个圈,往天上看,浅浅的一抹云,沾水的毛笔画上去一样的。月光正朦胧。
手机响起来,这巷子很静,她吓一跳,赶紧伸手去包里掏。
很熟悉的一串数字。
接起来,听见谈宴西微沉的声音,“在哪儿?”
“……路上。回家路上。”
“喝酒了?”
“这也能听出来?”
“跟你平常声音不太一样。”
“是么?”周弥笑一下,“找我什么事?”
“——通知你。院子里梨花开了。”
15. 15 醒迟梨花月下白
周弥说:“可今天太晚了。刚跟朋友喝了酒, 现在只想睡觉。”
“车在路上,半小时到。你要是真困就先回去躺会儿,到了我给你打电话。”谈宴西声调温和, 话语里意思倒有隐隐无从拒绝的强势。
回去了又出门, 怕要搅得宋满和程一念都没法好好休息,周弥干脆没上去,折返回了路口。
那附近有家便利店,她进去买了瓶乌龙茶,沿着马路往下再走了一段路,走到了这一片区的公交车站。
凌晨自然再无班车经过, 周弥拍了拍灰,在候车棚的长椅上坐下。身后人行道上, 偶尔还有三两的脚步声。
坐久了, 醉意酿着困倦漫上头, 周弥侧坐身体,一条手臂搭在椅背上,再将头枕上去。
被一声鸣笛吵醒。
惊得慌忙抬头去寻声源,前面公交车道外停一辆黑色车, 车窗全落。周弥眯眼去看,驾驶座上的人隐隐好似是谈宴西?
她迟疑地站起身,直至这车又鸣一声喇叭, 才抓起提包走去。
两步又一顿, 折返拿上了落在长椅上的乌龙茶饮。
拉开车门一坐上去, 谈宴西便玩笑说:“也是不怕遭贼,路边也能睡着。”
他是因为不确定这里公交车道是否夜间也禁行,才降了车速,结果便看见站台那儿坐着一个人, 依稀很像是她。
要不留神,也就错过了。
周弥打了个呵欠,“如果不是等你,我现在已经在床上睡着了。”
“困你就在车上睡吧。那花已经要谢了,怕你过了今晚就见不着那么好的。”
周弥一顿,“开了很多天了?”
她那时也不过是随口一说,谈宴西倒还替她记着。
“姚妈说是的。”
周弥听出话里重点,“你这几天没在北城么?”
“我要是在,怎么也会抽时间跟你见一面。”他看她一眼,三分玩笑的语气,“某人倒是一点不想我,别说电话,微信也不发上一条。”
“怕打搅你啊。”周弥微微笑着,故意地说。
谈宴西分明知晓她是意图蒙混过关,只笑了笑,单手掌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去找烟。
周弥先一步看见了,拿下烟盒,抽出一支在点烟器里点燃,转了滤嘴的那一头递过去。
谈宴西目光往下一瞥,却不肯凑近主动去就。
周弥便将身体探过去,将烟递他嘴边。
他这才略一低头,衔住。